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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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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栋儿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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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发表于 2013-7-15 20:23:19 | 只看该作者
看了一下午,眼睛都看花了,作者写滴真好,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精彩!
52#
发表于 2013-7-16 07:37:40 | 只看该作者
53#
发表于 2013-7-16 13:23:26 | 只看该作者
5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17:44:51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一)官厅惊魂

(二十一)官厅惊魂 文 / 小北华 (粉丝群)
(二十一)官厅惊魂

官厅水库的夜晚,月朗星稀。

眼前是映着月色的水面,身后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远处,几个小岛影影绰绰,如蹲伏在莽原上的怪兽,身边,有萤火如神仙提灯赶路,飘忽不定。

这是我跟金栋儿第一次搭伙到官厅水库钓鱼,也是我的第一次夜钓,黑夜里,一切都因为有太多的不可知而显得神神秘秘。

偶尔传来几声闷响,接着就看见水面上一点灯火闪亮,那是炸鱼的小船。他们往水里扔下用玻璃瓶自制的炸弹,然后就忙着捞那些被炸死炸晕的鱼。白天水务局管得紧,这些人就趁着夜幕的掩护为非作歹。

对官厅水库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以前我和同样爱好钓鱼的弟弟来过两次,还带着妻子女儿来过一次。吃过森林餐厅的饭,开过森林旅馆的房,吃饱喝足了就去钓鱼,在大坝下或者北面那个湾子里下钩。春天里鲫鱼很多,每次都有颇丰的收获。这次我和金栋儿选择了崖下的那片开阔水域,白天做好了准备工作,光是酒糟就投了20多斤,还有窝头老玉米,续足了窝子,就想着能有出奇的大鱼。

鱼又咬钩了,叮铃铃的响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我把竿一抬,很沉重的感觉,我说:有了!那种兴奋在全身传导,烧亮了每一根神经。

鱼开始要线,沙——沙——

这是今夜的第五条大鱼,一条二斤的鲤鱼,两条四五斤的草鱼,还有一条大概有十七八斤的鲤鱼。这条不知道是什么鱼,反正看力道个头小不了。

绕线轮断断续续被动地转着,根本就收不回来线。我把压线螺母试着调紧,仍然不能阻止那股缓慢却很强劲的冲力。好像如果官厅水库通着太平洋,那家伙就会拽着我一直向那里游去。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鱼轮突然停止了转动,70米鱼线放完了!鱼竿猛地一顿,竿尖没入水中,这哪里是要线,这明明是要抢我的竿子!我心想,完了,刚才金栋儿上那条大鱼的时候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不顺?我抱竿子的两只手一再向下垂,就要拔河了,金栋儿大喊一声:“稳住!”随即接过竿子,用力向上一挑,奇怪的事发生了,鱼突然停下来了!也许是因为刚才这一下把它刺得太疼,也许是这一阵挣扎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这家伙来了个偃旗息鼓,一动不动。

“还在吗?”我问。

金栋儿说:“好像还在。”

金栋儿不敢把线完全放松,怕突然的冲力把鱼竿折断。这样的情况很不好处理,因为不知道是栽桩还是挂底。

等了十分钟鱼仍然不动。

“还是弹线吧。”我说。

金栋儿用一个指头把绷紧的鱼线挑起来,然后再猛然松开,就像弹棉花那样弹线。没几分钟的工夫,鱼终于动了。金栋儿缓缓地收线,没想到那条鱼竟然跟了过来。30米开外,随着一声响亮,水面上翻了个大花。

“好家伙,真大!”身后边有谁在喊,回头一看,一个瘦子,一个高个,一个光头,来了三个看热闹的人。瘦子说,“这库里最近出过50斤的大鱼,刚才这条就不小。”

20米处,鱼又打了一个花,然后不动了,任凭我和金栋儿怎么弹线都没用。

高个说,前边水里有个石头坎,长着一排杂草灌木,那是冬春的蓄水线,雨季水深了,那条鱼一定是钻“篱笆”的时候挂在草棵子上了。

金栋儿问:“那儿水有多深?”

高个说:“顶多一人来深,下到水里,一提溜线,鱼就出来了。”

金栋儿把竿子交给我,一边脱背心、脱鞋一边说:“我下去看看。”

“你真要下水啊?”我犹豫不决。

“都拉这么近了,不要可惜,我试试,不成我再上来。”金栋儿说着就下到水里。

金栋儿还没游出去几米我就把他叫回来了,“你快回来吧,”我说,“你扑通扑通的整个一个砸夯!天天在水边转悠,闹半天就会这两下子。你上来,还是我去吧。”——白天撒窝子就是我去的。

金栋儿嘿嘿地笑着说:“我就会狗刨儿。”

也许因为多了几个人我的胆子就大了,好歹咱是受过穆祥雄的真传。我把鱼竿交给金栋儿,一只手拉着鱼线,缓缓地进到水里。水有些凉,像无数只小手抚摩着我的身体。不管它是不是怀有敌意,我只能一步一步地走向更深的地方。水底坡度很大,走不了几米就到了胸部,我只能游泳了。因为一只手里有鱼线,所以我用侧泳划行,除了蛙泳以外,侧泳是我的强项。我像一条鱼一样游着,已经到了鱼钩的上方,我试着提线,我感觉那条鱼就在下边晃动,一定是鱼线被卡住或者绕住了。我踩着水试了试深浅,脚下根本到不了底。尽管岸上的金栋儿打着四节手电为我照亮,在黑乎乎的水面上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我冲金栋儿喊着:“不成!你收一点线,我要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弯腰钻到水里,这时候我才后悔,水下漆黑一片。我向下游去,我知道已经超过了三米,因为我的耳鼓被压得吱吱响,还有些生疼的感觉。顺着鱼线往下摸,到底了,下面是丛生的枝干。突然,一种滑腻腻的感觉传到了我的指尖,我心里一惊——就是它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鱼,我也不知道它有多大,我想伸过手去,又犹豫着不敢碰它。黑暗里我感觉它在对面盯着我看,是尼斯湖的怪兽?还是喀纳斯湖的大物?

平常游泳的时候,我在水下最多憋不过一分钟,也许是因为紧张,胸口上像是压着一盘巨大的石磨。不能再耽误,最后我还是豁出去伸出手去摸那家伙了。那是一个表面滑腻飘忽不定的物体,那应当是扇形的尾鳍,再往前摸,手指触到弹性的躯体,我对鳞甲的感觉是不会错的。我一只手拉紧鱼线,一只手伸到鱼的下面用力一抬,顿时一股强大的水流向我扑来,胸前挨了重重的一击,身体被撞得向后退了几米。那家伙从我的胸前划过,我用手去抵挡,手臂上突然感觉钻心的刺痛——made,我被钩住了!

我用的是串钩钓组,想起那四只大号千又金钩,现在起码有一只挂在我的胳膊上,这让我惊悚不已。而且那种强大的力道在拉扯着我,向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滑去。我知道这里的水容量有多大,如果我不挣脱,它会带着我巡游整个官厅水库。

慌乱中我抓住了手边的枝干,豁出去了,用力一扯,疼得我大叫,刚张嘴就被足足实实地灌了一口,呛得眼冒金星!我不知道是鱼挣脱了鱼钩还是我挣脱了鱼钩,反正已经没有了拉扯的力量。我赶紧蹬腿上浮,窜出水面,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娘哎,憋死我了!

鱼跑没跑我不知道,反正它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即便有天大的好处我也不会再下去抓它。我发誓一辈子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眼下要做的就是赶快上岸。

正当我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我却看到了更惊恐更令人费解的一幕:

岸上,金栋儿背对着水面,他前方的地上躺着一个人,应当是那个高个子,与金栋儿对峙的是那个攥着匕首的光头。我的脑袋里轰的一下,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出事了——打劫!那三个家伙,专门等我下了水才动手。金栋一哈腰把支竿架子抄起来了,那是一根两米长的钢管,底端镶着一截锋利的枪尖。这东西平时插在岸边用作支架,冬天可以当冰镩,夏天可以挖蚯蚓,修钓位,紧要关头,就成了防身的武器。我不知道金栋儿有没有受伤,我大喊一声:妈了个X的!哪个不要命了?然后奋力挥臂蹬水向岸上游去。光头看着金栋儿的钢枪本来就胆寒了,再加上又回来一个人,更无心恋战,后退了两步,拉起趴在地上的那位,扭头就跑。金栋儿还要追上去,我喊着:别追了,你明他暗,会吃亏的。

上岸以后,我问金栋儿:“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瘦子拉我的鱼护,抢起来就跑。”金栋儿说,“我要追上去把鱼护夺回来,却被高个子挡住了,刚一交手就被我一个过肩背扔了出去。那家伙可能摔得够戗,地都砸动了!光头拔出刀要扎我,被我用枪头子顶着才没敢动。”

“瘦子呢?”我问。

“早就提着鱼护跑了。”金栋儿说。

“你伤着了没有?”我拉着金栋儿问。

金栋儿说:“没有,幸亏先撂倒了一个,要是两个一起上,可就没有我的便宜了。”

尽管金栋儿说没有受伤,我却感觉他的手臂上滑腻腻的,放在鼻子上一闻,一股甜腥的味道。“血!你流血了!”我说。金栋儿用手电一照,果然是红红的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金栋儿哎呦一声,坐在地上。

“疼得厉害吗?”我问。

金栋儿不说话,好像是在找什么。然后突然冲着我说:“是你的手在流血!”

我打着手电筒照亮,金栋儿成大夫了,他把挂在我胳膊上的那只已经从钩柄上脱了线的金色鱼钩向下一压,说了声“忍着点!”然后猛地往上一翻,一下就就翻出来了!“呜哇!**他舅舅的!”我大喊一声,“疼死我了!”

水边是不能呆了,快收拾东西,我跟金栋儿说,那几个家伙会回来报复的。早就听说官厅水库有个光头一霸,今天果然见识了。

金栋儿笑着说:“幸亏刚才在岸上的不是师傅您。”

其实我心里也在说:“小子,幸亏刚才在水里的不是你!”
55#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17:45:22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二)时空隧道

(二十二)时空隧道 文 / 小北华 (粉丝群)
(二十二)时空隧道

火车沿着永定河在崇山峻岭间穿行,长长的车身如起伏苍龙,风驰电掣。

一夜惊魂,鱼钓不成了,提前一天,打道回府。金栋儿不说话,径自一根一根地抽着闷烟儿。其实我心里明白,这小子不爽。这次在官厅水库不但丢了鱼,连鱼护都被人抢了,他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金栋儿,”我指了指车窗外,“看见没有,水边上的那块石头,像不像一只大甲鱼?”

金栋儿这才抬起头来,懒懒地向车窗外张望:“别说,还真挺像,这要是只活的,恐怕得有五百多斤!”

“五百多斤的甲鱼我没见过,要有也早成精了。不过我在这条河滩上见过十多斤的甲鱼,我还亲手捉到过一只呢!”

一听这话,金栋儿来了精神:“您什么时候来过这儿?”

“早啦,二十多年前,我不但来过,我还是跟同学一步一步走着来的!大串联啊!”

金栋儿扑哧一笑,“人家串联都去上海、广州、海南岛传播造反有理的革命火种,您跑深山沟里捉王八来啦!”

我没有马上接金栋儿的话茬,捉王八和大串联肯定是两码事,两码事怎么搅到一起来了?我也有点儿含混。我于是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思绪便从一个个慢慢破裂的烟圈里飘散开来。

“**”的时候,我正在美校读书。一九六六年秋天别人都去大串联,我却患了关节炎,腿疼得走不了路。转过年来,那些高年级的同学把在漓江、三峡等地画的速写给我们看,真让人羡慕。我跟我那两个铁哥们儿一商量,咱也走吧!反正学校里没什么人了,说是“复课闹革命”,还不是整天鸡吵鹅斗打派仗。

去哪儿啊?眼下不比前些日子有红卫兵专列,一分不花周游全国。三个人一商量,决定“看菜下饭”,于是一块儿掏兜,点点有多少银子。老大最多,有十二块;老三次之,有四块;我可就惭愧了,连毛票儿带钢镚儿,一共才两块六毛几。老大说,要不成你也跟家里要些赞助吧,大串联好歹也是**他老人家赞许的。我只好实话实说,去年秋天,我妈为了支援我姐姐去井冈山传播**继续革命的伟大理论,东挪西借,凑了十四块钱给她当盘缠,到我和我弟弟这儿,就再也没有这种额外的军费开支了。我从十六岁上中专开始自立,没跟家要过一分钱。就这点儿水和这点儿面,没钱也能干革命,靠坐火车算什么能耐?咱学红军长征两万五,腿儿着去!咱不到大城市,没听说“小难奔城,大难奔乡”吗?咱到清净地方躲躲,也许过些日子再回来就消停了。”那哥俩说:“善!”于是我们就对着地图研究,想找一处没有派别没有争执,既太平又管饭的地方,那就是佛门净地。我们去“五台山”吧。

为了这趟出行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好在那时候学生开始有军训了,打个见楞见角的背包并不费劲。军挎里边装着洗漱用具,针头线脑,做饭的锅碗、火柴,手电筒,还有退烧片、去疼片、清凉油等等,还有一盒季德胜蛇药——进山当然要小心一些。为了壮胆,每个人还配备一把用板锉自制的匕首,插在行李缝里,若隐若现,以示威胁。右肩左斜一袋子碎米,左肩右斜一袋子炒面,打好了绑腿,那形象,整个一井冈山时期的红军娃子。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们出发了。一直向西,中午就到了石景山。该进山了,为了不迷路,我们决定先沿丰沙线走一段,然后再想办法。

下午,过永定河大桥,有解放军站岗看守。我们拿出学生证才得以放行。天很热,背上有个背包捂着就更热,衣服都粘身上了。山沟里没完没了的铁路,或直或弯或上或下地向前延伸着,走很久也看不到一个人。只有虫鸣鸟叫,更显得山的寂寥。再往前有座大山挡住去路,一个隧道敞着黑乎乎的洞口,脚下的铁轨像蛇一样爬进洞里,显得那洞更加神秘。一个背枪的军人用南方普通话喝住我们:“站住,别往里走!”

那兵很年轻,跟我们的年龄相仿,满脸稚气。我心说神气什么啊?我们要是有枪,你恐怕就不会这么说话了。老大迎上去就是一段**语录:“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红本说:“我们是串联的红卫兵,让我们过去吧。”那家伙把枪往胸前一横:“不行,什么兵都不行,禁止通行!”我们望了望洞顶上的大山,又高又险,要想翻过山去,恐怕要几个小时。我们三个一商量,老三说:“我先上去缠着他,你们两个绕到他身后头往洞里边跑,他必然得追你们,我腿快,跟着就过去了。”

“他带着枪的!”我说。

“放心,咱是学生,他不敢开枪。也许他那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老三说。

于是我们就一同围了上去,说好说歹要过隧洞。我跟老大刚跑了几步,那兵娃娃“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当时我们三个都愣住了。兵娃娃急了,急得满脸通红,带着哭腔叽叽喳喳喊着家乡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

正吵着,来了个看热闹的十来岁的小孩。那孩子指了指隧道边上立着“禁止通行”的牌子冲我们说:“这洞是过火车的,不让过人。”

我把那孩子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枚**像章,帮他别在胸前。我说:“火车隧道我们过得多了,知道隧道里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猫耳洞可以容身,再说我们有手电照明,完全没有问题。你跟这解放军说说,出了事我们自己负责。”

孩子一边用手摩挲着像章一边说:“这个洞有危险,连我们村的人都不让过。坡下边还有一个隧道,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于是他领着我们,从山坡下边一个未完工的隧道通过。隧道里一片漆黑,幸亏我们都有手电,打开了照向远方。隧道很长,据小孩说有五里,我们走了20分钟才看到对面的亮光。这条隧道和附近的火车隧道高低并列,当我们从里边紧三步慢两步磕磕绊绊地跑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斜上方那个隧道里钻出来一列火车。那火车有四十多节,车头喷着浓烟,像一条黑龙从山洞里爬出来。

小孩指着火车说;“这条隧道20分钟过一趟火车,如果你们被火车堵在里边,隧道里这么窄,车开过来人根本站不住。山洞里满是浓烟,就算眼明腿快藏到猫耳洞里不被火车轧着,也得变成熏鸡。”

我们坐在山石上张大了嘴巴看着远去的火车,又回过头来看看仍在冒着滚滚浓烟的隧道口,看得心里怦怦直跳。好家伙,真悬啊!

孩子看着我们满头的汗水说,坡底下有山泉,可以到那儿去洗洗。说完就走了。我们到坡底下找到泉水,痛痛快快喝了个够又洗了个够。

能想起几十年前的故事,有的靠脑子,有的靠文字,把那些场景统统串联起来,就成了时空隧道。在这条隧道里,到现在还冒着浓浓的黑烟。一九六七年五月二十九日,我的日记本写上着山里孩子的名字,他叫王宝顺。我想这个从小就做好事的孩子,现在一定是个好村官,那也是他们全村的造化。

以后的路程中,除了画几张速写,就是不停地赶路。累,就像有两块大石头坠在腿上,再没了看风景的心情。天快黑了,老大指着地图说,一定要赶到雁翅。

我们不知道远近,加紧赶路。一个巡道员指点我们,沿铁路走太绕,只要翻过前面这座小山就近多了。我们只好舍了铁路,爬上山间小路。

天黑了,山上树多草高,没多久就看不清路了。据说山里有狼,还有土豹子,我们都很紧张。三个人都把刀**,咋咋呼呼,连走带爬,好容易才下了山找到铁路,我们顶着星星走啊走啊,走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到落坡岭。一打听,离雁翅还有二十里呢!人困马乏,肚子又饿,再也不想走了,那一夜,我们在只有一间房子的候车室里忍到天亮。原来徒步旅行这般辛苦,只一天的时间,心里就对那个远在山西境内的五台山有些含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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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17:46:00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三)峡谷捉鳖

(二十三)峡谷捉鳖 文 / 小北华 (粉丝群)
(二十三)峡谷捉鳖

火车在不停地开动着。金栋儿眯着眼吐着烟圈,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我的故事。

“完啦?”金栋儿问,“我听着怎么跟西游记似的。”

“完倒没完,那也差不多了。后来的几天,在学校也歇过,农家也住过,野地里也睡过,有苦有乐,却终究没有走到西天,当然也就取不到真经了。”

金栋儿嘿嘿一笑:“从北京到雁翅,据说八十华里,在西直门乘火车二个小时,你们却走了整整一天还没有到。”

“那时候都是烧煤的蒸汽机车,比不了现在的电力机车,又快又稳又干净。那时候火车爬坡还用两个车头呢。这丰沙线是为运晋煤修的,穿山越岭,据说修路的时候死了很多人。我在一条正在施工的隧道里看到那些工程兵,聊了几句才知道,他们听说到北京当兵都特别高兴,结果到了北京没出火车站就被转车拉到这里,眼见着服役三年期满快复员了,都没出过这条山沟!”

金栋儿说:“幸亏您后来当的是空军,要不然也得发到这儿来掏山洞。不过我对‘掏山洞’不感兴趣,您说说‘逮王八’是怎么回事啊?”

前方到站幽州,我跟金栋儿说:“我们下去透透气。”

这条百多公里的官厅山峡,满眼景色美不胜收。尤其是从大坝到沿河城的30多公里河段,两岸山崖陡峭,怪石嶙峋,苍松倒挂,鹰隼盘旋。细玩味,又何止九马画壁!看那河水虽不浩大,却在群山的包围中顽强地左冲右突,日复一日,硬是在岩石的脊背上冲刷出一条长长的裂痕,这就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幽州峡谷。

金栋儿说:“杨家将和萧太后打仗的地方是这儿吗?”

咱金栋儿的那点历史知识,都是从连环画册、演义故事里得来的,其实我比他也强不了多少。大辽的幽州城在北京西南广安门一带,至于远在燕山之中的幽州古镇,也许这话要从西周说起了。我只好冲他摆了摆手说:“你听的那都是传说,实际上杨延昭镇守的三关在沧州附近,离这儿还远呢”

这时候金栋儿忽然指着山下喊道:“师傅快看,那是什么?”

“叉鱼的呗。”我说。只见河床里有个使汽轱辘的,正漂在悬崖峭壁下的水面上搜索着,手里还握着把鱼叉。

“能叉到吗?”金栋儿问。

“当然!官厅水库放下来的水,那些山崖下面的深潭窝着很多大鱼,因为水底都是乱石,用网打不了,只能用鱼叉。以前这条河里就有放筏子的,三个汽车轮胎就能做个筏子,人坐在上面贴着峭壁漂流,冲着石头缝里有鱼没鱼三叉子,往往就能叉上鱼来。有鲤鱼,有黑鱼,有鳜鱼,还有甲鱼,而且叉上来就是大的。前边有一站是青白口,那次我们看到有个老乡在淤泥里叉了半麻袋甲鱼。”

金栋儿听得眼睛都发亮,上车以后他再也不打瞌睡了,把渔具包里的冰镩拿出来擦了又擦。他说:“这个能用吗?”

“能,”我说,“当然能,那次我用削尖了的六道木还叉了好几只呢!就是没有倒刺,容易跑掉。”

车又到站了,金栋儿背起渔具包,拉着我就往车下跑:“走,下车!”

我好像被这小子绑架一般,被他拉到车下:“你干嘛?”我问。

“咱下去试试,反正回去也没事,能玩就玩会儿,不能玩咱就坐下趟车走人,现在进京的车多,怕什么?”

我看了看表,才九点多钟,也只好由他了。

旧地重游,颇多感慨。这里是清水河与永定河相汇的地方,一清一浊,所以有“青白口”的地名。上次我们就是在这儿转道奔了斋堂,原来斋堂的蔡家岭是同学老大的姥姥家,怪不得他对这条山路这么熟悉。他说是带我们去姥姥家补充给养,所以才小住几日。他大姨说死说活也不让我们再往前走了,深山老林的,几个孩子,去五台山干嘛?三个人在岔路口上踌躇再三,最后用扔钢镚儿的方法,决定去了官厅,这也算“天意”吧。好在这整条峡谷的山水,如漓江,似三峡,美景如画,也算不虚此行了。

我和金栋儿沿着河水一路向下游走去,没多久就看到了记忆中的那块巨石。它有几间房子那么大,像一只上古的怪兽,趴伏在河滩上饮水。几十年过去了,它还保持着那种姿势,好像一直要把这条河水吸干。上次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正看见一个村民在巨石下边的缝隙里用鱼叉叉甲鱼,小的有一二斤,大的有十多斤。有一只老鳖特别狡猾,你在石头前边叉它就往石头后边躲,等你转过去那家伙又钻到石头前边,在水里露出一个鸡蛋大的脑袋,小眼睛发着绿光。那汉子一个人不能两头堵,折腾了半个小时只好作罢。

金栋儿看了看石头底下的缝隙说:“要不咱钻进去摸摸,不知道那个老家伙还在不在里边?”

我赶忙拦住金栋儿:“别!这石头本来就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水里的根基不稳,你钻进去说不定就得压成肉饼了。”

金栋儿说:“怎么可能?那么多年不动,我一碰它就动?”

“你还别不信,听说过捞铜牛的传说吗?有个地方发水把河神庙淹了,二十年以后村民重修河神庙,想把庙前那对铜牛捞出来,派人在原址捞了半天也找不到。有人说可能是水大把铜牛冲走了,于是又到下游打捞,结果还是没有找到。后来来了一个能人,他说,到上游二十里处去捞吧。果然言中。究其原因,皆因水的力量,水流不断冲击着铜牛,把铜牛下边对着水流的那一半泥沙都掏空了,年长日久,铜牛当然会向上游滚动。眼前这块石头,看似稳如泰山,实则危如累卵!”

金栋儿听罢一缩脖子,这才打消爬进石头缝里掏老鳖的念头。我带着金栋儿走到一片回水湾前,我说:“这就是我们用六道木叉甲鱼的地方。”

金栋儿了亮开了家伙,对着脚下的河滩地就是一冰镩。我告诉他说:“不是那么个叉法,照你这样,把这片地扎成筛子也捉不到甲鱼。”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支竿架子当鱼叉做着示范,“你得在水边找松软的烂泥滩,有沙石的地方不行,甲鱼钻不进去。你得注意观察泥面上的变化,有没有气泡拱破绿苔的痕迹,有没有甲鱼爬过的脚印……你用那么大拙劲干嘛?甲鱼钻进泥里也就十厘米深浅,你想把地球捅漏了,留神岩浆冒出来烫着你……”我正说得起劲儿,猛然间就见一股殷红从金栋儿的冰镩边上冒了出来!金栋儿一提冰镩,那上面还真扎着一只黄灿灿的甲鱼,四脚乱动。小子还真有造化,**都能吃出豆儿来!金栋儿笑得手舞足蹈,他说:“在集贸市场上,野生甲鱼卖一百块钱一斤!有个戴眼镜的一下就买了两只,您知道他买那玩意儿干嘛?”

“还能干嘛?吃呗!没见谁家拿王八当宠物养的。”

“又外行了吧,”金栋儿一脸的坏笑,“那是治肾虚的,大补啊!”

“那你回家好好补补吧!你总在加工点呆着十天半月的不着家,回来一趟跟不上劲可不成。”

“我是得好好补补,前几年还生龙活虎呢,现在可倒好,腰酸腿疼,三天缓不过劲来。我们那位直骂,说我白长了一身的腱子肉。”

“这可是大事,女人伺候不好可不行,小心后院起……”话还没说完就停下了,自知失言,赶快往回找补,“这下好了,回家炖个甲鱼汤吃吃,包好!”

金栋儿咧着嘴儿笑了,把他那杆冰镩使得虎虎生风。

一个小时的工夫,金栋儿在这片泥滩上居然捉了六只甲鱼。小的一斤左右,大的有二斤。他那把冰镩虽说是空心钢管做的,分量不重,架不住鸡啄碎米般紧的忙活,这一阵下来,也把金栋儿累得直喘。紫铜色的肩背上挂着一层晶莹的汗珠子,这才舍得蹲下来抽口烟。

看着地上那堆被他叉到的甲鱼,我说:“金栋儿,你喝汤有一只两只就足够了,那玩意儿吃多了鼻孔窜血。”

“我也去卖呀!我得想办法把我们家那台看了八年的黑白电视换成带色儿的,要不然我媳妇一到晚上老上邻居家去看彩电,我心里也不落忍哪。一台飞利浦产的平面直角21摇,少说也得一千六,我正攒着钱呢!”

“你这些甲鱼个个都穿了窟窿,非死即伤,你卖给谁呀?”

“可也是……”这下金栋儿犯难了。

“我跟你说了半天,别使那么大的拙劲,你非不听!你手里的家伙别当鱼叉用,你就把它当成一把探针。以前我连支竿架子都没有,我用一根六道木。就这样悠着劲儿往下扎,碰到甲鱼盖子自然心里明白。那种软中带硬,又有弹性的手感,就像扎到胶皮,与扎到石头完全不同……”

我正说着,忽然间心头一颤,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从**泥地里的铁钎子下边一直传导到我的手上,胳膊上,直至全身的各条神经,我忍不住惊呼起来:“有了!”

我猫下腰去,把两只手顺着铁钎子**泥里,试了一下,不行。我只好再把手往外延展一些,好让我用两只手抠住里面那个家伙的裙边,然后用力把它抬出来。只听噗呲一声,一个黑中透黄,黄中带绿,洗脸盆大小一个家伙被我从泥里拔了出来。我愣住了,金栋儿也愣住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啊?靠,大甲鱼!

“洗脸盆”开头并不动,我正端详着它的时候,它却突然探出蛇一样的头来,转动着粗大的脖颈,张嘴就要咬我的手。我吓得“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松了手,那家伙噗通一下掉在地上,然后调头朝水里爬去。速度极快,快得就像一条黄光,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它已经窜出去一米远了,我不敢用手抓它,我用脚踩,谁想到慌乱之中没有踩到甲鱼,却把它又往前踢出去一截。这时候金栋儿也急了,抄起冰镩就扎,险些扎到我的脚丫子。眨眼的工夫,那家伙就扑到水里,水面上翻起一阵涟漪,然后渐渐平复,抬眼看山清水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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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17:59:47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四)涛声依旧

(二十四)涛声依旧 文 / 小北华 (粉丝群)
(二十四)涛声依旧

很长时间我们都愣在那儿,回不过神儿来。一直到金栋儿把烟点着,递到我的嘴边,我抽了两口以后,才渐渐地把心跳放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金栋儿说:“干嘛撒手?就是撒手也得往岸上扔啊,扔得离水边越远越好,这下,煮熟的鸭子,飞了!一台飞利浦大彩电没了!”

“没就没了吧,刚才它的嘴差一点就够到我的手了,你也不是没看见那家伙的嘴张开有多大,要是被它咬到,还不‘咔嚓’一下子!我一看见那东西就晕,那次被甲鱼咬到衣襟,用刀剌掉了脑袋它都不松嘴!”

“那是您没经验,”金栋儿说,“抓甲鱼靠的是两头堵,”您用手心堵住甲鱼脑袋的出口,不让它的脑袋从盖子里钻出来,它有多大劲也使不上,还能咬到您吗?”

“废话,我是从泥里把它抠出来的,我怎么会知道哪是脑袋哪是屁股?我没你那么多捉甲鱼的经验,你倒沉着老练呢,差一点把我的脚丫子穿个窟窿,你还嘚吧嘚吧说什么说?”

金栋儿被我一顿抢白,不说话了,抱着冰镩又跟那片泥皮较劲去了。说也奇怪,金栋儿兔儿爷拜月似的忙了半天,硬是再没叉到半只甲鱼。金栋儿说:“看来刚才是撞上大仙了,它把那些甲鱼都招回去了。”

我知道金栋儿是钓甲鱼的高手,他在东郊那些苇塘、死坑子里钓过很多甲鱼,用猪肝做饵,头天晚上下钩,第二天早晨起竿,次次都收获颇丰。眼下没有那套钓甲鱼的家什,他也只能望水兴叹。我这人心里不快脸上就挂相儿,金栋儿明白我的懊恼,赶快找话为我开导。

“师傅,给您讲个笑话,”他说,“您知道乘公交车为什么不让带活物吗?”

“怕传染禽流感。”我没好气地说。

“不对,是因为以前有位先生带了一只活甲鱼上车。那甲鱼是用绳子在盖子边上穿孔拴住的,为了不蹭脏别的乘客,他只能尽量把提甲鱼的手抬得高一些。这时候正赶上刹车,身边有个女人站立不稳,一下子冲着甲鱼扑了上去,偏巧就被甲鱼咬到了鼻子。任凭那女人又疼又怕哀嚎不止,甲鱼却不肯善罢甘休。提甲鱼的先生怕把女人破了相,所以不敢硬扯。有人出主意说,还是上医院吧,医生可以给甲鱼注射安眠药,等那wangba蛋睡着了就能撒嘴了。于是司机停车,二位下车去医院。此时马路上所有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观看,见一倒行人两手托着甲鱼,甲鱼的嘴咬着女人的鼻子,女人呲牙咧嘴亦步亦趋,满街人见此状无不笑翻,蹲在马路牙子上喘气,致使长安街主路交通中断半小时……”

“侃吧。”我说。

“没侃,真的,我二大爷亲眼看见的!”

“你有大爷么?”

金栋儿说:“怎么没有?我爸爸排行老五!”

怪不得他见多识广,原来都是听他大爷说的。

时至中午,俩人好歹吃了点儿东西,算是午饭。下午四点以后才有回京的火车,还早呢,金栋儿说:“我看这片回水湾水色不错,正好还剩了几条水蚯蚓,我想试试手气。”说着把竿子拿出来,三下五除二,抛钩入水。水线只有半米多深,浮漂很稳,却没有动作。一根烟的工夫,金栋儿烦了:“made,没戏。”

我说:“你要钓就尽量把竿子往里伸,甩到回水和流水交界的地方,那儿可能有鱼。”金栋儿重新调漂抛饵,果然就有了收获,一条三寸长的白条鱼闪着银光飞出水面,金栋儿笑着说:“看来师傅还真是钓活水的行家。”

“那是不假。”金栋儿玩的多是死水塘钓,对活水却不大在行。我小时候家就住在河边,钓活水可是我的专长。一听有人夸我我就来劲,趁这机会赶紧把我那点钓活水的履历抖出来晒晒,如数家珍:

“早年间我在广安门钓火鳞片儿。在西便门钓刺儿鳝,在玉渊潭桥头钓花点儿,在紫竹院后河钓嘎牙子,在蓝靛厂钓大鲤鱼……这么说吧,一条河从上到下我钓了个遍。我觉得还是活水好玩,看走漂也好,看尖子更好,水越急鱼的警惕性越低,也就越容易上鱼;小鱼在水底下站不住,所以上来的多是大鱼。活水里尖子上动作大,那竿子颤的,刷刷的!竿子上拴一条红绳,效果最好。”

“可是,水深流急,钩不落底怎么钓啊?”

“加铅呀!我们那时候买不起铅坠,都是用螺母代替,水越急用的螺母越大,直到它落底为止。我住家离钢厂近,有的是废螺母。”

“要是连螺母也没有呢?”

“那就用石头子啊,就地取材,唾手可得,挂底也不心疼。”

我正说着,金栋儿已经把石头子儿拴到钓线上。原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也要试试活水。

前面五米有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金栋儿趟水上去,把竿子伸到流水里探钓。果然竿颤如簧,但提竿时却不见上鱼,如是三番,钩上的蚯蚓便没了。金栋儿正在兴头上,却把蚯蚓盒掉落到水里,瞬间即逝,恼得金栋儿直拍大腿。

我在石头缝里抠出一个螺蛳,用石头敲碎螺壳,把螺肉扔给金栋儿,我说:“试试这个!”金栋儿将信将疑,把那疙瘩螺肉挂在钩上,然后抛钩入水。一根烟的工夫,鱼竿竟动也不动。金栋儿说:“这玩意儿行吗?”

“行,护城河的鲤鱼最爱吃螺蛳,这儿是上游,我想食性应当不变。

正说着,忽然竿子轻轻颤动了两下,然后猛地一抖,竿弯如弓!金栋儿急忙提竿,水下的力道相当巨大,待提鱼出水一看,原来只是半斤重的一条小鲤鱼,还当它是什么大物呢!金栋儿连呼过瘾,招呼我趟水过去试试手气。我摆了摆手推辞了,我只想看看风景。

此处河宽百十米,对岸悬崖陡峭,山上乱石嶙峋,杂草丛生。仔细看时,却发现陡峭的岩石上竟有数十只山羊游走,不禁令人赞叹。

我听说深山里有野羊,但这地方离公路铁路这么近,不大可能有野羊,即便有也是散兵游勇,不可能成群结队。我于是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寻找羊的主人,也就是那个放羊的娃娃或者老汉。隐约间听到有人吆喝:“上去——快上去——”就见又有一些羊从岩石后边闪了出来。一个放羊的老汉站在对岸半山腰一块突出的石台上,两只手合拢在嘴边喊着:“上去——快上去——”金栋儿说:“那人在喊什么?”“喊他的羊呗。”我说,“一个人放一群羊,全凭吆喝,要不然都得走丢了。”金栋儿嗯了一声,又专心钓他的鱼。

这时候一条嘎鱼被他从水里扯了出来,手一碰还会咕咕叫,背鳍和胸鳍上三条硬刺全都竖立着,好凶的样子。一交手金栋儿就吃了亏,那玩意儿扎人特别的疼!金栋一边挤手指上的血一边用水冲洗,弄着弄着他忽然停了下来,蹲在石头上发愣。我问金栋儿:“你在干什么?”

金栋儿向后摆手,做出了不要说话的手势。made,怪了,搞什么鬼?在我再三的追问下,金栋儿才回过头来冲我说:“嘘,轻点儿,是它!”我不知道金栋儿说的那个“ta”是他还是它,我只能也像金栋儿那样压低了身子向前看去。那是什么?前方二十米有一块突出于水面的石头,那上边好像有个东西——扁的,圆的,黄褐色的,和石头一个颜色,不细看很难分辨出来。就是它!一双小豆眼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着诡异的绿光,靠!它在看着我们。

“金栋儿,回来吧,别理它。”我觉得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么远的距离,我应当是看不清的,可我只扫了一眼就觉得有一种东西往我的眼睛里边钻。停了片刻,金栋儿回过身来把竿子扔到岸上,我以为他能就此罢休,谁知道他却说:“师傅,把冰镩递给我。”

“不行,水太急,你过不去的!”我曾经有过几次激流涉水的经验,在活水里,人很难站稳脚步。

“没事,我虽然看不见河底,但我看得见水下的石头,都不是很深,我会踩着石头过去的。”

“千万小心啊!”我一边嘱咐一边把冰镩递给他。他用冰镩当拐杖拄着,一步步向河心那块突出于水面的石头走去。

水越来越急,那些水草像一排排绿色的蛇被水冲得扭动着长长的身躯,让人望而生畏。虽然河水只淹到他的膝盖或者大腿中段,从他的行走步态上,仍能看得出他在水下乱石阵里举步维艰的处境。他趔趄着身子,有一次险些就跌倒了,但他还是向着那块石头走去。前方那双绿色的闪着诡异光芒的小眼睛,好像有一种迷惑的力量在牵引着他,渐渐靠近。

金栋儿走了十几米,在离那块石头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住了。水下隐约还有一两块卵石,他在用冰镩反复探测石头距离水面的深浅。我在岸上喊他:“不成就回来吧。”金栋儿不听,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再也没有可选择的石头落脚了。这时候金栋儿距那家伙只有两米远,两米的距离,金栋儿用手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它。一块方桌大的石头上,那只老鳖就在他的面前,悠闲地趴着,一动不动,好像石雕一般,只有那双神秘的眼睛还在熠熠生辉。石头的下面是急速流动的河水,一股股暗流向上旋转翻动,把那些蛇一样的水草从幽蓝色的水底不断卷起来,像水怪的触须在招呼那些被迷惑的灵魂。

在那个地方,金栋大约停顿了半分钟,他在用一只手掏兜。我想,他可能是想点一根烟,但是并没有成功,身子一晃,他只能放弃抽烟的念头。半分钟的时间,我却觉得相当漫长,我甚至不敢盯住金栋儿看,怕他失手,更怕他跌倒……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神经,我特意把眼睛抬起来看向对岸的山崖,天上,云在飘,山上,羊在走,那个放羊的老汉还在那块突出的山崖上喊着,细听,好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声音,他在喊什么?喊他的羊吗?他为什么总在喊:“上去——快上去——”隐约中,有种低沉的轰隆声在空气里颤动,就如一列火车从远而近,一直开进耳鼓,让人感到一种巨大的威胁正在渐渐迫近。我的心忽然一震——天哪,他在喊我们!

这条永定河的上游,就是我们钓鱼的官厅水库。一条45米高的大坝横亘于官厅山峡入口,它不但拦蓄着官厅以上桑乾河、洋河、妫河的入水,还供应着北京城市的用水、发电和下游的农田灌溉。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在这座库容22亿立方米的水库出水口的下游,如果官厅泄洪放水,这条山峡里的声势可想而知。猛然想起前两年来的那次,正赶上雨后大坝放水,涛声阵阵,好像千军万马在峡谷里奔腾。

想到这儿我头皮一阵发麻,侧耳细听,那种水声不断加大,让人感觉脚下的泥沙都在震动中下陷。我看了一眼对岸河床上的吃水线,那道白色的印迹竟有一米高的距离!如果山水下来,不但是水里的金栋儿,连我也得顺水漂流。对面山上的老汉一定是在提醒我们:官厅大坝提闸放水了。老汉站得高看得远,他要我们迅速逃离这个危险地带。可惜他喊了半天我们都没有在意,我们只注意河里的那只老鳖了!

紧要关头,我必须尽快把金栋儿喊上岸来。

“金栋儿,大坝放水了,快上来!”我话音未落,就见金栋儿跟着了魔一样举起冰镩,奋力向前扑去!只听“当啷”一声响亮,冰镩扎到石头上,火星崩裂,金栋儿也随势扑倒在水里,激起一片浪花。

糟了,金栋儿落水了!就他那两下子狗刨儿很难对付这种激流。就见金栋儿在水中浮起来又沉下去,沉下去又浮起来。我在岸上一边跟着他往下游跑,一边趁他露头的机会大喊:“金栋儿别慌,快游过来呀,好歹扑腾几下子就过来啦……”

在乱石成堆的河道里,‘狗刨儿’根本用不上。金栋儿之所以一沉一浮地折腾,就是因为水下的石头撞腿,这种处境最惨,不能游不能站,反复撞几下人就晕了。我自己就有过一次险些被激流冲走的遇险。更何况后面的山洪就要下来了,我和金栋儿,都将无路可逃。

有谁看过“大河恋”?这部1992年美国出品的片子,我想每个爱好钓鱼的人也许没有不爱看的。人们记住的不仅仅是那些娴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蝇钓技,还有那一幕弟弟保罗钓上鲑鱼落水以后在激流中挣扎的惊险场景。保罗带着鲑鱼上岸脱险,我的金栋儿这时候却还在水里扑腾。我忽然想到他的右手总也抬不起来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手里还攥着一把冰镩。“金栋儿,快把冰镩扔了!游过来!”我的提醒真就奏效了,这个舍命不舍财的家伙到了紧要关头还是选择了逃命。只见他趴伏在水面上,两只手居然交替着划起水来,头一甩一甩的,他怎么也会“大扒”?!我心中一阵狂喜:“好样的,金栋儿,快游啊!”金栋儿加快了速度,他在逐渐向岸边靠拢。有一块突出水面的石头,金栋儿想抓住它,手指却从苔藓上滑过。等在后面石头上的我却没有失去下一次机会,我把他的手抓住了,一用力把他提上岸来。从金栋儿落水到上岸,前后总共也就两分钟的时间,我们却从原地跑出去七八十米!

金栋儿瘫软着身子不停地喘息:“made,还是让它跑了!我明明……”

“别说了,这儿危险,快跑吧!”我催促着,拉起金栋儿就往岸上跑。

“包!咱们的包还在前边呢。”

“水火无情,还顾什么包啊?跑吧。”

水下来了,一米多高的水头居高临下,势不可挡。水声隆隆,惊心动魄。我和金栋儿坐在高处看着,两眼发直。

良久,我忽然想起个事来,我问:“你怎么会自由泳?”

“什么自由泳?我不会呀。”金栋儿不解。

“你刚才是怎么游过来的?”我一脸的疑惑,“从来没见你用过‘大扒’。”

“还大扒呢,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也许这段河道水深就能游了,师傅您看看我的腿,全都撞破了!”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伤势,金栋儿的膝盖、手肘甚至肚皮上都有划痕,不是红就是青,还有几处血淋淋的挂彩。

“你这家伙,玩什么命啊?”我不满地埋怨金栋儿。

“不都是为了它么?!”金栋儿一指水里,“您看,它还在那儿!”

前方几十米处,那块石头并没有被水淹没,就在石头的上面,端端正正,供奉着那只老鳖。像个石雕,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的绿光在闪,不断地发射着令人费解的信号。

“别看了,”我说,“我们走吧。”

“可惜了我的冰镩。”

“算啦,等以后水落了你再把它找回来。真要找不到就留在那儿吧,也许过个若干年,考古队还当它是‘定海神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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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18:00:49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五)哥们情义

(二十五)哥们情义 文 / 小北华 (粉丝群)
(二十五)哥们情义

官厅水库一行,惊心动魄,不论是月夜刀光,还是峡谷激流,每每言及,仍有余悸。

金栋儿与我不同,他所惦记的却还是那只老鳖,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本来他是能够叉到那只老鳖的,待冰镩的尖端碰到它的身体时,瞬间却如虚无一般!

灵异之说我本不信,所以我也不去想它。只是觉得那东西怪,还是少招惹它为好。我只是对那些夜色下掩盖着的勾当感到恐怖。金栋儿说,怕什么?手里有冰镩呢!后来我问金栋儿:情急之下是不是真敢出狠手?金栋儿反问:师傅看我像是那种人么?

我说,不像。

钓鱼人虽杀生却无大恶,你很难把一个烟波钓徒跟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联系在一起。金栋是个与世无争的人,他的那点算计都用到鱼身上了。

金栋儿钓鱼,厂里尽人皆知。金栋儿为什么钓鱼?那当然是一种爱好,但有的时候也是受人之托。比如有的老师傅想打牙祭了就说:金栋儿,弄条鱼吃吃吧。反正大河里钓鱼也不用花钱,每次张嘴,金栋儿都不驳人面子,多多少少也要拿几条鱼回来。更多的借口却是“下奶”,厂里的年轻人都是一般大的哥们弟兄,今天这个说:我媳妇生了,等着鲫鱼汤下奶。明天那个说:我媳妇也生了,你看着办。看什么看?金栋儿没别的能耐,拿起钓鱼的家伙,走人!从前不像现在,要什么东西到超市里一转就全齐了,二三十年前鲫鱼算野鱼,不值钱,市场里少有经营。尤其咱北方人不像南方人那样喜欢煲些汤汤水水的,北方人嫌鲫鱼壳子既没肉又扎嘴,只有在给孩子下奶的时候才想起来猪蹄膀、鲫鱼汤。所以等真要用到鲫鱼而且遍找不到,才知道它的稀罕。于是就想起金栋儿,咱金栋儿就又多了一份光荣的机会。

初冬的早晨,阴坡靠岸边的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金栋约我出来钓鱼,他说再过些日子就更不好钓了。

这季节开放的鱼塘早就关了,南郊的一个苇塘正好野钓,钓不到鱼没关系,出来就为散心。

金栋用红虫,几条虫捏在一起,用红丝线绑了,挂在钩上。我性急,还是用水蚯蚓。水太凉,鱼不吃食,好在不用换饵。初冬的暖阳一照,身上懒懒的,没一会我就坐在马扎上打起了瞌睡。金栋儿虽然一直瞪着眼盯漂,但是直到中午,仍然一无所获。

我说:“走吧,别费劲了。今天没口儿。”

金栋儿犹豫再三,还是坚持垂钓。金栋儿说:“只要钓几条小鲫鱼就行。”

明明钓不到,还要死扛。我说:“你钓吧,我走了。”

“别,”金栋儿说,“今天非要找到鱼不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谁?”我问。

“是小马,他母亲得了病,等着鲫鱼做药引子。”

原来如此。

金栋的师弟小马,人聪明,又能干,我对他也是相当的器重。就是性子比金栋儿还烈,犯起脾气来谁都敢打,除了不碰他师傅我,连厂长都不在话下。这小子虽然浑却讲义气,弟兄们有事他从不缩头。有一次他们几个年轻人出去玩,碰上一群小混混儿,双方言语不合,那时候叫“递牙”,金栋儿带头,跟人家练了起来。没三招两式就摔趴下好几个,对方吃了亏,把兜子里的菜刀亮出来,原来是碰上菜刀队了。这边人一看要玩真的,呼啦一下子都跑了,就剩下金栋儿一个人。对面好几把菜刀举着,眼看金栋儿要吃大亏,这时候小马抡着根大木棒子又冲了回去,眼珠子都红了。有个家伙迎上去冲小马就是一刀,小马并不躲闪,木棒挂动风声,横扫过去,呼——一棒子就把菜刀磕飞了!只听哎呀一声惨叫,可能是手腕子折了,那家伙左手托着右手腕,扭头就跑。那帮人一看,不要命的来了,吓得一哄而散。这边才反败为胜,好悬啊!为了这段特殊的经历,他和金栋儿就成了一对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铁哥们。

小马尤其可称道的是个“孝”字,想当年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用自行车驮着父亲的遗体到几百里的乡下老家安葬,就为了父亲临终前的一句话:别烧,把我弄回老家埋了吧。那时候他才是十几岁的孩子!

这么多年一直是他伺候着母亲。听说近来他母亲病重,有时候请假,我这当师傅的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最佩服的就是孝子。

“什么病呢?”我问。

“不知道,”金栋说,“反正是疑难杂症,西医看不了了才看中医,要不也不会用药引子。”

人到了这个份上,想吃什么都得给她弄去,更甭说是药引子了。

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换红虫,我也钓吧。

亮水没戏,又戳茬子,一个小时的折腾。漂上仍然没有动静。

我说:“这样不行,我们还是到菜市场去买吧。”

金栋儿说:“我已经去过了,菜市口、东单,这么说吧,四九城转一圈也没有鲫鱼卖。”

金栋儿开始脱鞋,脱裤子。

“干嘛?你疯啦!这么凉的水,你会受病的!”我喊着。

我想起我的一个同学,那年刚化冰的时候他下河摸蛤蜊,后来落了个腿疼的毛病,尤其一闹天就有反应,连天气预报都省得听了。

金栋儿不听招呼,他已经下去了。

天黑之前,在那些芦苇丛底下,他摸到了几条大鲫鱼。白亮白亮的,在手里摆动。

两条腿冻得红红的,脸上,却笑得那么开心。

唉!这人。

这就是我的徒弟——金栋儿。

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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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18:01:24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六)叫花子鱼

(二十六)叫花子鱼 文 / 小北华 (粉丝群)
(二十六)叫花子鱼

那一日几位“野战排”的钓友在密云白河坝附近下竿,收获颇丰,一个上午就钓了十来条鱼。有鲤鱼,有鲫鱼,还钓了一条大白鲢,挂上来的。中午时分,鱼汛渐缓,才想起来该吃午饭了。半夜里顶着星星出来,紧赶慢赶,一顿忙乎,早饭午饭合一块儿了。

我把面包从兜子里掏出来,还有一盒肉炒榨菜,糖拌西红柿,黑白木耳拍黄瓜,这就是我和金栋儿的全部粮草,摆在地上铺着的雨衣上。然后招呼金栋儿:开饭。

那几位大侠都是各自为政,只有金栋儿跟我搭伙。头天临出门的时候就跟金栋儿吩咐好了,我带人吃的,他带鱼吃的。我在家经常下厨操练,一流厨艺都是我老婆手把手教出来的。金栋儿做鱼食内行,比外头买的还好使,最要紧的是,他有好多意想不到的偏方,所以让他带鱼食。午饭有酒有肉,心里爽快,俩人坐地上开始“进膳”。

金栋儿刚喝两口酒,就见他噌的一下子蹿起来,直冲着水边猛扑过去,慌乱中脚尖勾了雨衣,踉跄跄险些绊倒。他的竿子动了,一把大海竿在支竿架上呼呼上下摇动,而且越压越沉,竿尖几下就垂到水面上了。金栋儿饿虎扑食,一把将竿子从水里抄起来,猛地一抽:有了,真是大家伙!

收放十几个回合,鱼翻了,大口喘着气,我赶紧帮着把这条五斤多的大鲤抄入网中。摘钩进护,这才踏实下来。痛快,洗洗手,接茬吃饭。饭呢?再一看,酒洒了不说,菜也撒了一地。刚才金栋儿把雨衣掀了,这不等于把饭桌子给掫了么!看着那些西红柿、拍黄瓜,流了一片红汤绿汤,最惨就那盒子肉炒榨菜,把沙子当花椒盐撒上了,还怎么吃啊?

算了,咱干啃,还有面包呢。说完就找面包,明明记得已经从兜子里掏出来,我刚才还吃了几口,怎么现在没了。金栋儿眼尖:师傅,水里呢!一看,果然,不远处水面上漂着几个面包,还招了好些小白条,正围着嘬呢。把面包捞上来一看,完了,都泡浮囔了,还吃个屁。

吃饭是大事,饿着肚子玩不痛快。我看看金栋儿:这下没辙了吧?要不然我跟那几位匀点儿吃的。金栋儿一摆手:不用,咱自力更生。吃什么啊?我问。咱守着这么多鱼,就吃鱼。

金栋儿说着,从鱼护里掏出两条一斤多的鲤子,开膛破肚,就着河水冲洗干净,用油盐酱醋把鱼喂上,还撒了把新疆人烤羊肉串用的孜然。别小看钓鱼人随身携带的那个包,那就是个百宝囊,除了渔具还有刀剪、针线、应急药品,还有好多作料,可以给鱼吃,也可以给人吃。尤其金栋儿的包里,酸甜苦辣,一应俱全。记得有一次野钓,听说当地的鳊鱼吃蒜,人家金栋儿跟变魔术似的,硬是从包里掏出来几头大蒜。其它那些比如土霉素,味之素,蚯蚓粉,大豆虫,活蛐蛐,死叽鸟,那就多了。咱金栋儿不好张扬,金栋儿要是火起来,恐怕得抢了钓坛名人“小药五哥”一半的风头。鱼收拾好以后,金栋儿和黄泥把鱼包上,包成了橄榄形的两个泥球。跟着就在地上刨坑,自制的海竿支架就像一把两股叉,刨地特别好用,三下五除二就刨好了一尺深的坑。然后在坑上面用卵石垒了一个中空的“金字塔”。金栋儿说:师傅去捡些柴禾来。河滩上柴草有的是,自生自长的,上游冲下来的,好歹就划拉一大堆。金栋儿把柴草从灶口处塞进去,开始点火,那哥几个一边看一边笑:哈哈,金栋儿要埋锅造饭!

金栋儿也不理他们,一劲儿往坑里添柴,火光从卵石的缝隙里冒出来,像个大香炉。还真是香炉,烧的多是河滩上的艾蒿,连蚊子牛虻都不敢过来打扰。烧了二十分钟,金栋儿把裹了泥巴的鱼塞进灶里,又烧了几把硬柴,说一声:师傅闪开了!一脚把灶踹塌。那些烧得爆裂的石头全都盖在鱼上。他的做法我见过,小时候放羊我就用这种灶烤过白薯。我也是故意不说破,吃现成的就得嘴甜着点儿。抽了一支烟,金栋儿说:好了。然后从卵石堆里刨出那两个已经烧得黑乎乎的土疙瘩,磕开土块,香气扑鼻!那鱼就像镶在陶土的模子里,露出细嫩的鱼肉,哇,吃一口,那个鲜啊!没比!

我问金栋儿:你这是烤鱼?金栋儿说:有个名字——叫花子鱼。我说:改的吧?以前当兵的时候听南方战友说过,有一种“叫花子鸡”,还没听说有“叫花子鱼”呢。金栋儿嘿嘿一笑:您想啊,那个叫花子天天偷鸡,把全村的鸡都吃差不多了,有鸡的人家怕被偷,都把自己家的鸡看得死死的。叫花子没法了,也不能饿死啊,只好去河里摸鱼,还用烤鸡的法子,做出来照样好吃。这之后就有了“叫花子刺猬”,“叫花子土豆”……这么说吧,叫花子把能吃的东西都给烤了。

我一边吃着鱼一边称赞——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呢。金栋儿说,要是有张荷叶把鱼裹上就更好了,一是干净,再有了,那股荷叶的清香,才更诱人。

那几位弟兄看我们有滋有味地吃鱼,都忍不住过来抢,这个尝一口,那个撕一块,一边吃一边不住地点头:金栋儿,你太有才了!以后钓鱼不带糖饼,就吃你做的叫花子鱼。

过了些日子,我在厂里加夜班,看见金栋儿在围墙边上点火,远远地就飘过来一股烧烤的香味。我的馋劲儿上来了,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液。金栋儿招呼我:师傅过来,有好吃的!

金栋儿刚熄了火,这次不是用卵石做灶,而是用的一个大铁桶。把土疙瘩从灰堆里面刨出来,用工作服垫着,递到我的手上。哈喇子终于下来了,落在滚烫的土疙瘩上,嘶嘶直冒白烟儿。我问:这次是叫花子鸡还是叫花子鱼呀?金栋儿摇摇头说:都不是,这次有个更好的名字,叫“三嗞儿肉”。怎么个“三嗞儿”啊?我问。金栋儿说:吃这个肉的时候,头一口,舌头尖一碰到肉,必有嗞儿的一声——那是口水沾在热肉皮上的声音;牙咬上去,又是嗞儿的一声——那是油冒出来的声音;跟着把肉嚼在嘴里,那个香啊,香得人说不出话,一直到把这口肉咽了,才有那一声“嗞儿”——那是咂摸滋味的声音。

什么肉被他说的这么神哪?我还真想不出来。金栋儿说,别想了,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嗞儿”了。说着把黑疙瘩敲开,里边露出粉嫩鲜红的肉,好像有好几团,再细看,还带着胳臂腿的。这是什么啊?我问。金栋儿不语,闷头只管吃。我说,你不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就不吃。金栋儿看看四周没人,悄悄地说:我认识咱厂旁边肿瘤医院的饲养师,也是咱钓鱼的哥们,他医院里每次处理大白鼠都给我几只。您尝尝,特鲜!

什么?大耗子啊!

我的胃突然收紧,气血翻腾,一股强大的内力直往上涌。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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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16 18:03:34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七)新陈代谢

(二十七)新陈代谢 文 / 小北华 (粉丝群)
(二十七)新陈代谢

疯狂骑行两个小时,六点半我们到三海子鱼塘的时候,岸边已有两辆轿车停着。金栋儿骂了一声:“糟了!那块上鱼的风水宝地,又被两个老家伙占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在人家旁边下竿,等着钓几条过路鱼。金栋儿说:“咱先凑合玩着,实在不行我就插到中间去飞鱼。”今天他把蹲黑鱼的竿子带来了。

所谓风水宝地,就是一个喂草料的木头框子,一丈长,一丈宽,浮在水面。这地方虽然鱼多却容易挂钩,弄不好就会线断鱼逃。钓鱼人要能占住一个角就好办了,把鱼饵下到木框外沿,中鱼后可以把鱼遛到两边起水。但这个位置大家都惦记着,上星期就让那两个老头捷足先登。我们骑车,人家开车,三十多里路,烧血的肯定跑不过烧油的。这俩人一看就有来头,都跟着随从,又当司机,又当警卫。上次见过面了,所以脸熟。老张带着小张,老李带着小李。老的在岸上,半躺半坐地在沙发椅上眯着,脚边摆着两根海竿;小的站在水边,手持一把玻璃钢手竿,在帮自己的首长钓鱼。小家伙不但钓技娴熟,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身后一有动静,比如海竿上的铃响了,他就要在第一时间冲上去抄起海竿。如果竿上有鱼,赶紧把竿子交到首长的手里,让首长去体会上鱼的乐趣。等鱼被遛乏了遛翻了以后,警卫员就会适时地用抄子把鱼抄起来放到护里,然后把竿子整理好,上好鱼食,重新投到钓点。这警卫员当的,业务精熟,我们去的时候,他们的鱼护里已经有了几条鱼垫底。

我跟金栋儿心里都别扭,尤其金栋儿,肚子里有屁绝不憋着。金栋儿说:“那么大的官儿,那么大岁数,想吃鱼到商店去买,何必自己来钓啊?”

我打趣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与民同乐’!”

老张瞪了我们一眼:“什么官啊民的,到了水边,都是钓鱼人。”

想了想,这话虽然简单却有道理。知道自己的话过头了,赶紧知趣地把话岔开,然后专心钓鱼。

跟鱼老板打听过,这二位不是总参就是总后的,都是老干部。老张面相太老,看上去总也有七十五岁往上。可能是因为官大,摆的谱儿也大,老先生坐在沙发上遛鱼,仗着海竿的功能,即便躺着也能有所斩获。但因为毕竟年龄太大,自制的插节海竿又重又笨,往往鱼遛到一半就手抖气喘,警卫员赶紧接过竿子把鱼弄上岸来。

老李略小几岁,腿脚比老张灵活一些,有的时候自己也能把支架上的竿子抄起来,自己遛鱼。老李的渔具也先进得多,两把进口海竿,配的也是新式的后泄力渔轮。老李等于两个人钓鱼,所以收获就比老张多。听说为这昨天俩老人还闹红了脸,言语冲突,互不相让。

不到十点,老张又开始抱怨小张:别光顾了自己玩儿,你是给我看竿子的,俩眼盯严点儿!刚才就是因为慢了一步,海竿都回线了才抄竿子,鱼早跑了。

小张闻言只好放下自己手里的鱼竿,爬上岸来凑到老张的海竿前盯着。这时候可巧那边小李的手竿又中鱼了,手腕子一抖,扑啦啦拽上来一条一斤多的草鱼。老张见状更是来气,冲着小张喊:“你个小鬼,你不下去钓鱼,你过来看什么?喊你你再上来吗!你看看人家小李,一会工夫上了三条鱼,你尽跑上跑下的来回折腾,折腾得我都眼晕!还说你是军区里最会钓鱼的人,你哪儿人啊?”

“陕西。”

“乖乖,这小鬼是黄土高原上长大的,见过鱼吗?”

“报告首长,额是陕西黄河边上长大的,祖辈靠水吃饭,额能没见过鱼吗?”

“你就是把黄河水喝干了也不能证明你会钓鱼。你看人家小李,一抬手就有鱼,人家才是能手呢!”

小张不回嘴了,冲着在旁边看热闹的我们吐吐舌头,那意思是说:不好伺候。

老李嘿嘿一笑:“别老埋怨人家小张,您那几把老爷牌海竿早就该换了,尤其那胶木做的拨线轮,不是跑鱼就是炸线。别说比进口货,就新出来的威海轮也比不了!”

老张一听就急了:“我的竿子怎么了?我这都是贺老总用过的,老首长在中南海拿它钓过三十斤的草鱼!我就不信它比不过东洋鬼子的空心竿子。”

“算了吧,听人说你那海竿是拿两条烟跟首长的警卫员悄悄换的,人家淘汰的东西当什么宝贝?!老了就是老了,老了就得换新的,不服不成,不能抱着死理儿活一辈子。您不是总说还收着老班长的鱼钩吗?您不想请出来试试?”

“老班长的鱼钩救过咱的性命,那是革命文物,怎么能和玩物相提并论?”

听到这儿金栋儿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这位老表同志,人家陆定一写的那枚“金色的鱼钩”,好像一直在军事博物馆里存着,怎么您家里也有啊?”

老张一听脸都红了:“咱们钓鱼人都有好几把鱼钩,怎么老班长就不许有两把鱼钩?后来传到老部长手里,老部长就不许上交一把给我一把?”

这下子老李得意了,也不知是为了给老张解围,还是趁机落井下石,不阴不阳地说:“那是,那是,前几年咱林副主席还借用过朱老总的扁担呢,何况是一枚小小的鱼钩?”

老张被老李一顿揶揄,心里起急冒火:“这辈子你怎么总是跟我捣乱?长征的时候跟着我,打四平的时候还跟着我,你都跟了我一辈子了,你就不能到别处钓吗?”

“谁跟着你了?”老李说,“这是开放鱼塘,大家都可以玩。想当年咱跟贺老总一块儿钓鱼,贺老总都没你那么霸道。有本事你也到中南海里钓去,那儿水面宽绰,没人跟你争。可惜离休了,人家现在不加你玩儿了。”

老张一听就急了:“你呢?你虽然没离休,不也退居二线了吗?你美什么美?”

正说着,老张跟前的海竿动了,也许因为鱼大,一家伙把竿子带出去好远。老张伸手去抄地上的海竿,由于动作太猛,一下子竟然摔了个前扑。小张赶紧冲上去把老张扶起来。金栋儿正在旁边,一把抓起老张的鱼竿,竿弯线走,幸亏金栋儿善使那种老式拨线轮,要是换了我,非炸线不可。金栋儿明白,这最后的成绩还是要归功于“上级领导”,他把鱼遛得差不多了,再把竿子交到老张手里。小张下到水边帮老张抄鱼入护,老张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硬壳翻盖的大中华,自己叼上一支,又扔给金栋儿和我每人一支,美了,咱也蹭根大中华!

我一边点烟一边说:“您老也忒勇了,这么大岁数,玩什么命啊?”

小张说:“张主任是一条半腿,长征的时候过雪山冻坏的,多亏了老班长照顾才能活着走出草地。还有老李,别看外表五大三粗,其实肚子里都掏空了一半了,半个肺半个肾,活得也够艰难了。”

小张告诉我,这些老首长都是当年的红小鬼,后来的带兵人,打仗的时候就较劲,总想争个高低。和平时期没仗可打了,坐办公室整天对着沙盘比划。尤其是“**”以后的这些年,国家开放了,社会变革了,变得让人总感觉有些不适应。人老了,脑筋肯定也老了,反正到了解甲归田的时候,钓钓鱼,换换气,其实就是消磨时间。钓了的鱼也不吃,都带回大院儿挨家挨户分,谁送出去的鱼多谁就最有面子。

望着眼前这两位老人,开始觉得好笑,笑过之后。心里却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毕竟,我也是当过兵、宣过誓的人啊……

金栋儿趁着脸儿热,一边抽着烟一边当起了和事老:“不就是玩玩嘛?您二位老同志千万别闹意见。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咱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就别分谁是井冈山的,谁是延安的,谁是清华大学的了。大家挤一挤,不都容下了吗?”

说着,金栋儿提着竿子站到了喂草框子的正中,大鞭子一甩,呼地一声就把钩饵抛了出去。才一会的工夫就有了动静。7米的竿子甩大鞭,一斤多的草鱼,坐着飞机就上来了。老李冲金栋儿一伸大拇哥:“你还真行,这地方我断过几次线,就怕把鱼遛到木头框子上。”

金栋儿龇牙一笑:“没事,就这把竿子,我飞过多少次了!飞鱼全凭一股子悠劲儿。鱼是活的,很容易飞,关键是让它随着你的劲儿从水里跳出来,借着惯性就飞起来了。只要线别太细,二斤左右的鱼没问题。”

老李说:“没想到你对飞鱼那么有研究。”

“当然,我就是研究生。”

说着,金栋儿的第五条鱼已经出水。小子正得意着,忽然鱼竿咔嚓一声断为两截。我说:“吹吧!鱼线没断,鱼竿断了。”金栋儿把断竿往身后一扔,然后又从渔具包里掏出一把竿子,重新拴线调漂。一边干一边解嘲地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句成语叫‘新陈代谢’。”

旁边小李说:“这位大哥,您是清华大学什么系的?”

金栋儿低头笑着说:“我不是清华的,我是加州大学物理系的。”小李小张对眼前这位“海龟”赞叹不已,只有我知道他说的那是个什么学校,我说:“他是‘家蹲大学屋里系’,还是‘研究生(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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