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之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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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涛声依旧
(二十四)涛声依旧 文 / 小北华 (粉丝群)
(二十四)涛声依旧
很长时间我们都愣在那儿,回不过神儿来。一直到金栋儿把烟点着,递到我的嘴边,我抽了两口以后,才渐渐地把心跳放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金栋儿说:“干嘛撒手?就是撒手也得往岸上扔啊,扔得离水边越远越好,这下,煮熟的鸭子,飞了!一台飞利浦大彩电没了!”
“没就没了吧,刚才它的嘴差一点就够到我的手了,你也不是没看见那家伙的嘴张开有多大,要是被它咬到,还不‘咔嚓’一下子!我一看见那东西就晕,那次被甲鱼咬到衣襟,用刀剌掉了脑袋它都不松嘴!”
“那是您没经验,”金栋儿说,“抓甲鱼靠的是两头堵,”您用手心堵住甲鱼脑袋的出口,不让它的脑袋从盖子里钻出来,它有多大劲也使不上,还能咬到您吗?”
“废话,我是从泥里把它抠出来的,我怎么会知道哪是脑袋哪是屁股?我没你那么多捉甲鱼的经验,你倒沉着老练呢,差一点把我的脚丫子穿个窟窿,你还嘚吧嘚吧说什么说?”
金栋儿被我一顿抢白,不说话了,抱着冰镩又跟那片泥皮较劲去了。说也奇怪,金栋儿兔儿爷拜月似的忙了半天,硬是再没叉到半只甲鱼。金栋儿说:“看来刚才是撞上大仙了,它把那些甲鱼都招回去了。”
我知道金栋儿是钓甲鱼的高手,他在东郊那些苇塘、死坑子里钓过很多甲鱼,用猪肝做饵,头天晚上下钩,第二天早晨起竿,次次都收获颇丰。眼下没有那套钓甲鱼的家什,他也只能望水兴叹。我这人心里不快脸上就挂相儿,金栋儿明白我的懊恼,赶快找话为我开导。
“师傅,给您讲个笑话,”他说,“您知道乘公交车为什么不让带活物吗?”
“怕传染禽流感。”我没好气地说。
“不对,是因为以前有位先生带了一只活甲鱼上车。那甲鱼是用绳子在盖子边上穿孔拴住的,为了不蹭脏别的乘客,他只能尽量把提甲鱼的手抬得高一些。这时候正赶上刹车,身边有个女人站立不稳,一下子冲着甲鱼扑了上去,偏巧就被甲鱼咬到了鼻子。任凭那女人又疼又怕哀嚎不止,甲鱼却不肯善罢甘休。提甲鱼的先生怕把女人破了相,所以不敢硬扯。有人出主意说,还是上医院吧,医生可以给甲鱼注射安眠药,等那wangba蛋睡着了就能撒嘴了。于是司机停车,二位下车去医院。此时马路上所有过往行人无不驻足观看,见一倒行人两手托着甲鱼,甲鱼的嘴咬着女人的鼻子,女人呲牙咧嘴亦步亦趋,满街人见此状无不笑翻,蹲在马路牙子上喘气,致使长安街主路交通中断半小时……”
“侃吧。”我说。
“没侃,真的,我二大爷亲眼看见的!”
“你有大爷么?”
金栋儿说:“怎么没有?我爸爸排行老五!”
怪不得他见多识广,原来都是听他大爷说的。
时至中午,俩人好歹吃了点儿东西,算是午饭。下午四点以后才有回京的火车,还早呢,金栋儿说:“我看这片回水湾水色不错,正好还剩了几条水蚯蚓,我想试试手气。”说着把竿子拿出来,三下五除二,抛钩入水。水线只有半米多深,浮漂很稳,却没有动作。一根烟的工夫,金栋儿烦了:“made,没戏。”
我说:“你要钓就尽量把竿子往里伸,甩到回水和流水交界的地方,那儿可能有鱼。”金栋儿重新调漂抛饵,果然就有了收获,一条三寸长的白条鱼闪着银光飞出水面,金栋儿笑着说:“看来师傅还真是钓活水的行家。”
“那是不假。”金栋儿玩的多是死水塘钓,对活水却不大在行。我小时候家就住在河边,钓活水可是我的专长。一听有人夸我我就来劲,趁这机会赶紧把我那点钓活水的履历抖出来晒晒,如数家珍:
“早年间我在广安门钓火鳞片儿。在西便门钓刺儿鳝,在玉渊潭桥头钓花点儿,在紫竹院后河钓嘎牙子,在蓝靛厂钓大鲤鱼……这么说吧,一条河从上到下我钓了个遍。我觉得还是活水好玩,看走漂也好,看尖子更好,水越急鱼的警惕性越低,也就越容易上鱼;小鱼在水底下站不住,所以上来的多是大鱼。活水里尖子上动作大,那竿子颤的,刷刷的!竿子上拴一条红绳,效果最好。”
“可是,水深流急,钩不落底怎么钓啊?”
“加铅呀!我们那时候买不起铅坠,都是用螺母代替,水越急用的螺母越大,直到它落底为止。我住家离钢厂近,有的是废螺母。”
“要是连螺母也没有呢?”
“那就用石头子啊,就地取材,唾手可得,挂底也不心疼。”
我正说着,金栋儿已经把石头子儿拴到钓线上。原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也要试试活水。
前面五米有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金栋儿趟水上去,把竿子伸到流水里探钓。果然竿颤如簧,但提竿时却不见上鱼,如是三番,钩上的蚯蚓便没了。金栋儿正在兴头上,却把蚯蚓盒掉落到水里,瞬间即逝,恼得金栋儿直拍大腿。
我在石头缝里抠出一个螺蛳,用石头敲碎螺壳,把螺肉扔给金栋儿,我说:“试试这个!”金栋儿将信将疑,把那疙瘩螺肉挂在钩上,然后抛钩入水。一根烟的工夫,鱼竿竟动也不动。金栋儿说:“这玩意儿行吗?”
“行,护城河的鲤鱼最爱吃螺蛳,这儿是上游,我想食性应当不变。
正说着,忽然竿子轻轻颤动了两下,然后猛地一抖,竿弯如弓!金栋儿急忙提竿,水下的力道相当巨大,待提鱼出水一看,原来只是半斤重的一条小鲤鱼,还当它是什么大物呢!金栋儿连呼过瘾,招呼我趟水过去试试手气。我摆了摆手推辞了,我只想看看风景。
此处河宽百十米,对岸悬崖陡峭,山上乱石嶙峋,杂草丛生。仔细看时,却发现陡峭的岩石上竟有数十只山羊游走,不禁令人赞叹。
我听说深山里有野羊,但这地方离公路铁路这么近,不大可能有野羊,即便有也是散兵游勇,不可能成群结队。我于是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寻找羊的主人,也就是那个放羊的娃娃或者老汉。隐约间听到有人吆喝:“上去——快上去——”就见又有一些羊从岩石后边闪了出来。一个放羊的老汉站在对岸半山腰一块突出的石台上,两只手合拢在嘴边喊着:“上去——快上去——”金栋儿说:“那人在喊什么?”“喊他的羊呗。”我说,“一个人放一群羊,全凭吆喝,要不然都得走丢了。”金栋儿嗯了一声,又专心钓他的鱼。
这时候一条嘎鱼被他从水里扯了出来,手一碰还会咕咕叫,背鳍和胸鳍上三条硬刺全都竖立着,好凶的样子。一交手金栋儿就吃了亏,那玩意儿扎人特别的疼!金栋一边挤手指上的血一边用水冲洗,弄着弄着他忽然停了下来,蹲在石头上发愣。我问金栋儿:“你在干什么?”
金栋儿向后摆手,做出了不要说话的手势。made,怪了,搞什么鬼?在我再三的追问下,金栋儿才回过头来冲我说:“嘘,轻点儿,是它!”我不知道金栋儿说的那个“ta”是他还是它,我只能也像金栋儿那样压低了身子向前看去。那是什么?前方二十米有一块突出于水面的石头,那上边好像有个东西——扁的,圆的,黄褐色的,和石头一个颜色,不细看很难分辨出来。就是它!一双小豆眼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着诡异的绿光,靠!它在看着我们。
“金栋儿,回来吧,别理它。”我觉得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么远的距离,我应当是看不清的,可我只扫了一眼就觉得有一种东西往我的眼睛里边钻。停了片刻,金栋儿回过身来把竿子扔到岸上,我以为他能就此罢休,谁知道他却说:“师傅,把冰镩递给我。”
“不行,水太急,你过不去的!”我曾经有过几次激流涉水的经验,在活水里,人很难站稳脚步。
“没事,我虽然看不见河底,但我看得见水下的石头,都不是很深,我会踩着石头过去的。”
“千万小心啊!”我一边嘱咐一边把冰镩递给他。他用冰镩当拐杖拄着,一步步向河心那块突出于水面的石头走去。
水越来越急,那些水草像一排排绿色的蛇被水冲得扭动着长长的身躯,让人望而生畏。虽然河水只淹到他的膝盖或者大腿中段,从他的行走步态上,仍能看得出他在水下乱石阵里举步维艰的处境。他趔趄着身子,有一次险些就跌倒了,但他还是向着那块石头走去。前方那双绿色的闪着诡异光芒的小眼睛,好像有一种迷惑的力量在牵引着他,渐渐靠近。
金栋儿走了十几米,在离那块石头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住了。水下隐约还有一两块卵石,他在用冰镩反复探测石头距离水面的深浅。我在岸上喊他:“不成就回来吧。”金栋儿不听,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再也没有可选择的石头落脚了。这时候金栋儿距那家伙只有两米远,两米的距离,金栋儿用手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它。一块方桌大的石头上,那只老鳖就在他的面前,悠闲地趴着,一动不动,好像石雕一般,只有那双神秘的眼睛还在熠熠生辉。石头的下面是急速流动的河水,一股股暗流向上旋转翻动,把那些蛇一样的水草从幽蓝色的水底不断卷起来,像水怪的触须在招呼那些被迷惑的灵魂。
在那个地方,金栋大约停顿了半分钟,他在用一只手掏兜。我想,他可能是想点一根烟,但是并没有成功,身子一晃,他只能放弃抽烟的念头。半分钟的时间,我却觉得相当漫长,我甚至不敢盯住金栋儿看,怕他失手,更怕他跌倒……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神经,我特意把眼睛抬起来看向对岸的山崖,天上,云在飘,山上,羊在走,那个放羊的老汉还在那块突出的山崖上喊着,细听,好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声音,他在喊什么?喊他的羊吗?他为什么总在喊:“上去——快上去——”隐约中,有种低沉的轰隆声在空气里颤动,就如一列火车从远而近,一直开进耳鼓,让人感到一种巨大的威胁正在渐渐迫近。我的心忽然一震——天哪,他在喊我们!
这条永定河的上游,就是我们钓鱼的官厅水库。一条45米高的大坝横亘于官厅山峡入口,它不但拦蓄着官厅以上桑乾河、洋河、妫河的入水,还供应着北京城市的用水、发电和下游的农田灌溉。我们现在的位置,就在这座库容22亿立方米的水库出水口的下游,如果官厅泄洪放水,这条山峡里的声势可想而知。猛然想起前两年来的那次,正赶上雨后大坝放水,涛声阵阵,好像千军万马在峡谷里奔腾。
想到这儿我头皮一阵发麻,侧耳细听,那种水声不断加大,让人感觉脚下的泥沙都在震动中下陷。我看了一眼对岸河床上的吃水线,那道白色的印迹竟有一米高的距离!如果山水下来,不但是水里的金栋儿,连我也得顺水漂流。对面山上的老汉一定是在提醒我们:官厅大坝提闸放水了。老汉站得高看得远,他要我们迅速逃离这个危险地带。可惜他喊了半天我们都没有在意,我们只注意河里的那只老鳖了!
紧要关头,我必须尽快把金栋儿喊上岸来。
“金栋儿,大坝放水了,快上来!”我话音未落,就见金栋儿跟着了魔一样举起冰镩,奋力向前扑去!只听“当啷”一声响亮,冰镩扎到石头上,火星崩裂,金栋儿也随势扑倒在水里,激起一片浪花。
糟了,金栋儿落水了!就他那两下子狗刨儿很难对付这种激流。就见金栋儿在水中浮起来又沉下去,沉下去又浮起来。我在岸上一边跟着他往下游跑,一边趁他露头的机会大喊:“金栋儿别慌,快游过来呀,好歹扑腾几下子就过来啦……”
在乱石成堆的河道里,‘狗刨儿’根本用不上。金栋儿之所以一沉一浮地折腾,就是因为水下的石头撞腿,这种处境最惨,不能游不能站,反复撞几下人就晕了。我自己就有过一次险些被激流冲走的遇险。更何况后面的山洪就要下来了,我和金栋儿,都将无路可逃。
有谁看过“大河恋”?这部1992年美国出品的片子,我想每个爱好钓鱼的人也许没有不爱看的。人们记住的不仅仅是那些娴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蝇钓技,还有那一幕弟弟保罗钓上鲑鱼落水以后在激流中挣扎的惊险场景。保罗带着鲑鱼上岸脱险,我的金栋儿这时候却还在水里扑腾。我忽然想到他的右手总也抬不起来的原因,那是因为他手里还攥着一把冰镩。“金栋儿,快把冰镩扔了!游过来!”我的提醒真就奏效了,这个舍命不舍财的家伙到了紧要关头还是选择了逃命。只见他趴伏在水面上,两只手居然交替着划起水来,头一甩一甩的,他怎么也会“大扒”?!我心中一阵狂喜:“好样的,金栋儿,快游啊!”金栋儿加快了速度,他在逐渐向岸边靠拢。有一块突出水面的石头,金栋儿想抓住它,手指却从苔藓上滑过。等在后面石头上的我却没有失去下一次机会,我把他的手抓住了,一用力把他提上岸来。从金栋儿落水到上岸,前后总共也就两分钟的时间,我们却从原地跑出去七八十米!
金栋儿瘫软着身子不停地喘息:“made,还是让它跑了!我明明……”
“别说了,这儿危险,快跑吧!”我催促着,拉起金栋儿就往岸上跑。
“包!咱们的包还在前边呢。”
“水火无情,还顾什么包啊?跑吧。”
水下来了,一米多高的水头居高临下,势不可挡。水声隆隆,惊心动魄。我和金栋儿坐在高处看着,两眼发直。
良久,我忽然想起个事来,我问:“你怎么会自由泳?”
“什么自由泳?我不会呀。”金栋儿不解。
“你刚才是怎么游过来的?”我一脸的疑惑,“从来没见你用过‘大扒’。”
“还大扒呢,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也许这段河道水深就能游了,师傅您看看我的腿,全都撞破了!”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伤势,金栋儿的膝盖、手肘甚至肚皮上都有划痕,不是红就是青,还有几处血淋淋的挂彩。
“你这家伙,玩什么命啊?”我不满地埋怨金栋儿。
“不都是为了它么?!”金栋儿一指水里,“您看,它还在那儿!”
前方几十米处,那块石头并没有被水淹没,就在石头的上面,端端正正,供奉着那只老鳖。像个石雕,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里的绿光在闪,不断地发射着令人费解的信号。
“别看了,”我说,“我们走吧。”
“可惜了我的冰镩。”
“算啦,等以后水落了你再把它找回来。真要找不到就留在那儿吧,也许过个若干年,考古队还当它是‘定海神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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