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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经过一天一夜的爬山涉水,山顶上一座恢弘的庙宇呈现在眼前。山里黑的早,方才酉时,天色便开始暗下来。入庙的红墙拱门前,一位男子正急切的向下张望。男子望见斩龙母子,慌忙拾阶而下,跑到母子二人面前抱拳问道:“二位可是海哥家眷?”
斩龙娘回道:“正是!”
“速跟俺来!”男子转身向庙里急步走去,斩龙母子紧跟其后。窜过几座殿堂,来到一排青砖灰瓦的箱房前。高耸的古柏下,一名长衫先生搓着拳头焦急的渡来渡去。
“文哥,接着了!”引路男子喊道。长衫先生转过头,此人正是掌柜的文培新,看见斩龙母子二人,眼前一亮,迎上来给斩龙娘跪下行礼,久久说不出话来!
斩龙娘示意斩龙跪下回礼,道:“兄弟请起,你驱身灭洋,匡扶国家正义,何须多礼。”
“嫂子,愚弟不才,海哥他身负重伤,正躺在箱房里,快去看看吧。”培新起身,领着母子走进箱房。箱房内,一位老衲正在为斩龙爹施药。看见爹,斩龙不禁心如刀绞般痛疼。只见他爹已血肉模糊,赤裸的上身肩颊、右腹处,有两个豆大的弹孔仍往外泱泱冒血,左腿被炸断只剩白筋相连,浑身上下更是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焦黑弹片,皮开肉绽。
培新俯下头,哽咽着对斩龙爹说:“海哥,婶子和斩龙来了……”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斩龙娘握紧着丈夫的手,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道:“德海,俺把儿给你带来了!”
“爹!”斩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爹……”放声大哭起来。
常听说,人在将死的时候,往往会回光返照。斩龙爹听见斩龙的哭声,轻轻睁开了一双血眼,挤出一丝微笑环看大家,又将目光投向斩龙娘,眨了眨眼,续而将目光停在了斩龙身背的包裹上。
“儿,快把包裹打开,你爹有话要说!”斩龙娘快语道。
斩龙迅速取下包裹,跪向前,在爹面前打开。斩龙爹看了看包裹里的么物,吃力的半抬起手,指向一只流黄光洁的木盒,使出最后一点气力,对斩龙说:“勿忘……”话还未道完,眼睛圆睁头一歪,从此踏上黄泉。
斩龙和培新顿时嗷嚎大哭起来,斩龙娘紧闭双眼,抿紧双唇,默默坐在床头。良久,斩龙娘将手放在斩龙头上,锵锵道:“儿,你爹死得其所!”斩龙坚强的点点头,空气里弥漫着超凡脱俗的爱与悲伤。
原来,在伏击二毛子采育之战的当日,朝廷临时换下铁良将军,取而代之的是校慰梁佐。梁佐与义和团约定,清兵功其前,义和团杀其后,以炮响为号,杀将个二毛子措手不及。文培新带着几位义勇,跟在梁佐身边,以传信息。当夜炮响后,义和团的勇士杀声震天冲向敌阵,谁料梁佐仅虚放了几炮,尚未见到二毛子的一兵一卒,便撤回京城。义愤填膺的文培新,带着部下骑马奔向己方阵地。谁知不明就里的义和团勇士早已深陷敌人重围,面对隆隆枪炮死而后续、毫无退缩,拼命贴向二毛子,斩杀二毛子二千余人,万余勇士成了冤魂鬼雄,九兄弟纷纷战死沙场。斩龙爹愣是被赶来的培新带着亲兵杀出血路,抢出阵来。
斩龙躲在自己的箱房里,捧出溜黄木匣,双目含泪颤抖着取下盒上木销。木盒中尽珍藏着一块四指见方的寿山美玉,美玉通体金黄、晶莹剔透,轻轻拿起美玉细细欣赏,斩龙不禁为之震惊,泪如泉涌……
“爹。该给俺们讲故事了。”铁儿将花爷的回忆唤了回来,花爷看见儿女们搬来小橙早已围坐在身边,心头的哀思慢慢化去,笑着将铁儿抱在腿上,道:“好,昨天讲到哪一段啦?”
花满积极的从小凳上站了起来:“俺知道,讲到‘庞令名抬榇决死战,关云长放水淹七军’了。”说完花满又直直在坐在小凳上,面露骄傲的神采。
“哈哈哈,吾儿切莫骄傲。”花爷笑道:“今天爹给大家接着讲‘关云长刮骨疗毒,吕子明白衣渡江’!却说曹仁见关公落马,即引兵冲出城来;被关平一阵杀回,救关公归寨,拔出臂箭。原来箭头有药,毒已入骨,右臂青肿,不能运动。关平慌与众将商议道‘父亲若损此臂,安能出敌?不如暂回荆州调理。’于是与众将入帐见关公。……”
花爷自幼最爱读的书便是《三国志通俗演义》,当年练毛笔字,不知将“三国”抄了多少遍,早已熟记于心。花爷绘声绘色的给小子们讲着,连花香也听的聚精会神,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这一段,小子们如身临其境,各个睁大眼睛,对关云长佩服不已。
一盏灯的功夫,故事叙完。花爷问大家:“孩儿们说说,三国里你们都想当谁呀?”
就数花满最争先,道:“爹,俺先说,俺想当诸葛亮!诸葛亮在家快活的摇摇扇子,就能生出好主意,不用去打仗,还数他最厉害!”
“哈哈哈”大家都被花满这个爱占便宜的机灵鬼给逗乐了。这时老大花虎,吐着含糊的舌头道:“俺想当猛张飞,飞将军粗中有细,长坂坡桥头上一声吼,吓死夏侯杰,震退曹操百万大军。”
“俺想当赵子龙!赵将军救少主,往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斩杀曹将54名!一生追随刘备,匡扶末汉,立下汗马功劳。”老二花豹斩钉截铁道。
花香这时笑着说:“嬉嬉,俺说出来,你们可不许笑!俺想当锦马超,骑着白马……”
还没等花香说完,花满站起来对着花香道:“姐,你是娘们,做不了爷们!”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花香用脚踢了踢花满的小橙,不乐意的说:“边呆着去!俺就想当锦马超!”
“该俺了。”花铁拖着稚嫩的声音道:“俺想当关公坐下的宝马,谁都喜欢它。”
大伙“呵呵”笑,“小不点儿就喜欢讨巧。”花香说着,伸手轻轻拧了拧铁儿的小脸蛋,铁儿“嘿嘿”一笑,将脸埋进了花爷怀里。
“对了,爹想当谁?”花豹问道。“该爹了、该爹了”小子们急切的叫嚷起来。
花爷想了想,说道:“爹呀,还最想做你们的爹!做你们的爹最快活!”“哈哈哈”大家笑开了花。
听完故事,小子洗把好脸脚,纷纷回屋睡觉去了。花虎、花豹、花满、花铁睡一屋,一张大炕一字排开,花香自个睡一间。花爷走出屋外,给炕下添了把柴,好让小子们夜里睡的暖和。添完柴,检查好门窗鸡舍,花爷也回屋和孩儿娘秦妈躺下了。
“他爹,眼看就过年了,鞭赶的怎么样了?”秦娘将被子拢拢了说。
“还差2挂就完活了。”花爷道:“他娘,明天我想去看看张棒子。明天你给我备上两块腊肉,再装些花生,我给张棒子带去,让他三十夜儿,来俺家过年。”
“哎……”秦妈轻轻叹了口气:“要说张棒子命也真够苦的,老伴走的早,身边又没有个一男半女的。他爹,俺听人说,张棒子有过一个娃,后来逃难的时候给丢了。”
花爷轻咳了两声,接着说道:“人生在世,几度悲凉呀。我上次去城里看牛儿、雕儿的时候,城里现在戒备森严,一些重要的关口,还架着枪炮,不知又要出什么大事喽。”
“有啥大事,还能烧到咱这大山窝子的几角嘎拉不成?要是真烧到这儿了,他爹,咱就带着娃们往关外跑吧!俺这半入土的人了,在哪都一样,就是不想娃们像俺们当年那样,四处流浪、无家可当。”秦妈说到曾经的伤心事,不禁偷偷哭了起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哭的,真要烧到这了,咱国家还有哪儿能安生呐……”花爷惆怅地说道。
二人默默不语,慢慢睡去。
“花爷。花爷……”小子们都睡着了,花爷耳朵轻,听见有人在院外轻喊,一咕噜爬起来。
“他爹,啥事呀?”秦妈被花爷惹醒,问道。
“没事,你睡吧,俺起个夜。”花爷回道,穿上棉袄,走出屋去。
花爷打开院子门,看见来人轻声问道:“狗子,啥紧要事呀?”
来人是村里王书的娃,叫王宝,小名狗子。
狗子着急地说:“俺爹晚上又喝高了,一下子没缓过劲过,不省人事啦。”
“狗子,稍等。”说完,花爷转身进屋取了药箱,踩着“吱吱”作响的一尺厚雪,和狗子往村里赶去。
村里传来几声狗叫,王书家依旧亮着灯。花爷走进屋,狗子娘正坐在炕沿,用手扶在王书胸前,给他顺气。见花爷进来,赶忙起身让座。花爷也不客气,走近一瞧,王书昏沉过去,都口吐白沫啦!
花爷急忙转身对狗子娘道:“取大米二瓢,不用洗,直接放锅里入水大火煮开。将米汤煮的浓浓的,放入砂糖。没有砂糖,放糖瓜也行,雪地里冷冷端来!”
“哎!”狗子娘应完,便慌里慌张的料理去了。
花爷这边将王书翻身脸向下,让狗子取来脚盆,将王书头垂在炕沿上,左手托住王书下巴,手指轻轻给力钳开其嘴,右手手指插入口腔,按压在王书的舌根上。王书顿时大口大口呕吐起来,溅了花爷右手一手黏液,酒混着未消化的胃物,喷出难闻的气味。王书“哇”的一声,尽吐出一大口血来,吓坏了狗子。狗子快急哭了:“花爷,求您一定救救俺爹。”
花爷默不作声,腾出左手秉足气力,用手掌在王书后背上推拿游走。这时狗子娘端了一碗米汤,看见炕前一摊鲜血,大惊失色:“花爷,狗子爹他……”
王书身体本来就瘦小,经这么一折腾……花爷道:“他爹已喝伤胃肝,恐有不保!”
狗子娘拉着狗子,扑通一下跪在了花爷面前,哭着道:“花爷,您一定保住他爹的命呀!”
花爷忙上前扶起狗子娘,道:“快请起!人命在天,俺一定尽力。”说着把王书翻身向上,从药箱中取出一颗华佗回魂散化在米汤里,钳开王书嘴巴将米汤灌了进去。“明日辰时,倘若还没醒来,就算华佗再世,也……”花爷不忍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收拾好药箱,向狗子娘点点头,离开了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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