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猫钓鱼
放猪饲料的小屋也就是七八个平米,除了一些装饲料的麻袋,屋里还有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
王矛用砖头把缺的那条腿垫好,站在桌子上擦了擦屋顶的灯泡,又打扫了一下卫生。王矛一边擦着汗一边想:我也有一间用于写作的斗室了。
王矛的小说写的很顺利,但他在这个时期却染上了吸烟的恶习。
白天他仍然参加连队的正常活动,依然坚持夜间写作。
当时他也只有十六岁多十七岁不到,还是长身体的年龄。深夜,当困乏疲倦一起袭来的时候,实在难以支持,他便想到了吸烟。
他所在的部队是导弹卫星发射部队,现在公开了,就是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地处大西北的戈壁荒滩,属于边疆特种兵,待遇上要高于内地兵;但当年的新兵,一个月也只有八块钱的津贴。王矛刚开始抽的是九分钱一盒的白皮烟,连烟名都没有,这种烟现在早就绝迹。后来,这种白皮烟也抽不起了,他就改抽莫合烟。
莫合烟是新疆著名的土特产,听说自治区主席赛福鼎就专抽这种烟。上等的莫合烟全部由烟茎做成,切得如小米粒一般大小,金黄金黄,这种上等品要百元一斤,这还是当时的价格。剩下的叶子就不值钱了,几毛钱一公斤。王矛就专抽这种下脚料。
这一时期,大量的吸食劣质烟草,睡眠不足和过度劳累,无疑给王矛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以致于落下了病根。
时间不长,他就得了一次肝炎。
几年以后,他经常头晕失眠,最终确诊他已患上了严重的高血压病,直至发展到后来的脑中风,就是与这一时期的劳累有关。
应该说,这是一部篇幅较长的中篇小说,写了近六万字,写满了整整一个笔记本。初稿写出来了,王矛就把它往稿纸上誊写,边誊边改。
稿子终于寄出去了,王矛便开始了度日如年般的等待。
他把稿子寄给了北京一家非常有名的大型双月刊。等到第六十一天,小说稿竟被退了回来。王矛急不可耐地打开信封,里面除了原稿,还有一张薄薄的退稿信,信是事先打印好的那种,短短两行字,退稿原因很简单:经研究,拟不予采用。落款处还盖着公章,只是盖的不正,颜色也很淡,给人马虎潦草的感觉。
再往下看,王矛的眼睛突然间亮了起来,退稿信的下端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请将小说稿妥善保存,需要时我会与你联系。落款缀了一个“何”字。王矛把这两句话来回读了无数遍,心里渐渐明亮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把那张退稿信迭好,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身的衣兜。
指导员听说王矛的稿子被退回来了,便想去找王矛聊聊。不想,刚要出门,王矛就到了连部,手里拿着一摞厚厚的稿子。
指导员,王矛开口就说,你不是想看看我写的东西吗?我给你送来了,可惜还没有变成铅字。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指导员接过稿子,本想说点什么,一抬头,王矛已经走了。
两天以后的一个晚上,王矛记得熄灯号已经响过了,通信员来到小屋,神神秘秘地告诉王矛,指导员叫他到连部去一趟。
通信员和王矛是同年入伍的山东老乡,他以前看不起王矛,自以为是连部的人,昂着头走路,牛B哄哄的。
当他知道王矛不仅会写小说,而且还得到指导员的器重以后,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甚至有点巴结王矛的嫌疑。
他告诉王矛,指导员的样子非常反常,他看你的稿子的时候,他一共哭了六次。我进去给他倒水时看见的。最后一次,他突然大发雷霆,把我熊了出来。眼睛哭得通红,像个烂桃子。样子非常可怕。
王矛忐忑不安地跟在通信员身后,来到连部,进门前,通信员又提醒他,要他格外小心。
王矛喊:报告!屋里说:进来!
王矛只看了指导员一眼,见他坐在桌前,样子正如通信员所描述的那样。之后,指导员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
指导员说,小说我看了,刚开始还认为它只是一篇稿子,等到看完了,才知道,它是一篇真正的小说。可是……这样的小说是很难发表的。指导员说到这里停住了。你还是把稿子拿回去吧。
他把桌上的那摞稿子往旁边推了推。
王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把稿子拿在手里不知说什么才好。
临走前,王矛又听见指导员在桌子那头说,从明天起,你还是回到班里去吧,不要再到小屋里去了。想写什么,就在班里写吧,我已经给你们班长打过招呼,尽可能多给你点时间。
这时,指导员站了起来,走到王矛面前,看了他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王矛啊,看得出,你还是有这个才能的。我建议你多写写咱们部队,反映反映部队的生活。至于这个稿子,你先把它放好。只要是好东西,迟早会发表的。要相信自己说过的话。
王矛很久以后才知道,指导员的父亲竟是国务院的一位部长。
王矛从小就叫得出这位部长的名字,因为在战争年代他就是一个声名显赫的战将。小学课本里就有有关他的战斗故事。就是这样一位被授予上将军衔的部长,动乱时期也遭到了严酷的冲击和迫害。
若干年以后,王矛已经成名。
一年秋天,他到南方某个沿海城市去参加一次笔会。说是笔会,其实就是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主办方出手极其阔绰,竟给每一位与会的作家送了一台价值一万八千港币的进口名牌手提电脑。
这不仅让大家吃了一惊,也让那些接到邀请而没来的人后悔不已。
后来一打听,这次笔会是当地一家非常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赞助的。
笔会最后一天,董事长要来和大家见见面并设宴饯行。让王矛意想不到是,董事长竟是当年的指导员。
王矛有了点名气后,曾打听过指导员下落,只知道他从部队转业后,去了海南。消息至此中断。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年的指导员胖多了,尽管没了那头浓密的黑发,但也梳理的极为精致,真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加上那身名牌西装,俨然一个现代企业家的形象。他讲话也没了当年的那个样子,显得有点气宇轩昂。
他讲得很短,也很得体,也很婉转,但傻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你去吹吹他的企业,给他做点软性广告。
我这里有一份材料,曾是指导员的董事长说,既写了我们公司创业的艰辛,又写了今天的辉煌,还写了对明天的憧憬。你们是作家,我知道你们最需要的是什么,送你们千样万样,不如送给你们素材。那我就无偿地提供!他不失时机且很有豪情地举起了材料。
在一片掌声中,他结束了讲话。
王矛虽然也拍了巴掌,但他觉得自己巴掌拍的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十分费力的一种感觉。
老战友见面自然热情。
尽管王矛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他当作当年的指导员一样看待,可就是格格不入;总觉得他是一个陌生人,结果弄得他浑身是汗,尽管大厅里送有冷气。
十分热情的董事长一手拥着王矛,一手举着酒杯,在酒桌和人群中穿行,满面春风地向大家讲述着当年他和王矛的一些话题,惹来一些异样的目光,这让王矛感到极不舒服。
来到人少的地方,董事长伏下身子,对着王矛耳语道,我早就看出你会有成功的一天,结果怎么样?你今天终于成名了吧。这就叫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好好干吧,回去给我写篇像样的稿子,我要大块的,比如像报告文学之类。记住,我不会亏待你的。他把大母指和食指来回搓揉。
王矛看得出,那是个数钱的动作。
回到住处,王矛半宿没睡。
凌晨,他悄悄起床,坐上出租车,直奔机场去了。
天亮时,同屋的人发现王矛不见了,那台手提电脑却留在了床上。
后来,王矛听别人说,当董事长知道这件事时,他沉吟良久,掉了眼泪,还说,我好糊涂,对他,我怎么可以那么去做呢?我不能怪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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