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起床,随手拉开窗帘,吓了我一跳,窗外的那棵桑树没有了。再仔细看,原来是还没有来得及落叶的树枝被雪压了下去。我家住在三楼,往常伸到眼前的桑叶被厚厚的雪压向了地下。才十一月初,北京就下了一场大雪,北京的冬天又来啦。
从今往后(京钓网会员)说:咱们往南方去吧。
于是我给锤子打电话,电话那头锤子显然很兴奋,他有些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儿的喊:来吧来吧现在正是起大鲫鱼大鲤鱼大草鱼的时候哎呀什么鱼都上口特别好。
我和锤子相识在1985年,那年他考上了北京一所很小的大学,学校有多大,只有一个篮球场,学生不过几百人。但是他那个学校出著名美女,巩俐章子怡等都是从那里出来的。
锤子在学校也很著名,因为他是他们学校足球队的守门员。一般一个足球队的前锋更出名些,但他们那个队有点儿相反。因为学校太小,踢足球比赛只能在篮球场上,篮球场是水泥地,所以外校来的球队一般赢不了他们,人家的守门员不太敢往地上扑。但是锤子敢扑,还每每做出腾空的姿势,然后落在地上,你要是仔细听,还能听见他的骨头与水泥地碰撞在一起的嘎巴声音。于是,看球的巩俐们会发出兴奋的叫喊。锤子不光是扑足球,也扑女生,被他扑着的女生基本上也就是半推半就,因为锤子是学校学生的偶像。
锤子的生猛被很多人认可,于是得绰号锤子。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个是说他敢砸地,还有就是锤子是四川人,四川人管老二就叫锤子。现在锤子生活在老家四川绵阳,人间诸多繁琐事,锤子只做两样;写电视剧本养家糊口,还有就是钓鱼。
离锤子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水库,是中国西南最大的水库,叫升钟水库,这里被称为钓鱼人的天堂。我望着地图上这块天堂许久,然后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对从今往后说:“好 我们去南巡吧!”
没有太刻意的准备,我们开车上路了,去四川找锤子钓鱼。
出发的那天也没有早起,11点时从今往后开车过来接我,然后我们走北五环再走西五环到杜家坎京石高速入口,收费的也不看我们,朝着他面前的屏幕说声你好,随手递过一个路卡。我们接过卡,也不看他,大家习以为常,反正谁也没有把谁当人看。
我是从1996年开始驾车频繁从杜家坎出入北京的,那时这里还挂着一个标语,上写:收费还贷,造福于民。意思是说这条路是我们借钱为你们修的,你们幸福地从这里通过,交点儿钱也是应该的,因为我们要还贷。
当时我看了标语,还有些感动。国家真好,借钱给我造幸福。不过这钱一交就交了十多年,这十多年里,从这里通过的车辆越来越多,不知道国家统计部门做过统计没有,从什么时候起,这条路的贷款已经还完,剩下的都是赚的。据2009年最新统计,路桥收费已经挤进中国三大暴利行业前三甲,与金融保险和房地产并列。但是赚了钱也不改善一下这里的交通状况,如今这里已经是北京交通最拥堵的地方。北京交通台那个叫“一路畅通”的节目,天天播的路况都是哪里哪里堵车,哪里哪里车行缓慢,京石高速杜家坎收费站每每都能拔得头筹。报完路况后,“一路畅通”还要唱上一句:一路畅通……好心情!据说有意志不太坚强的人在听了这句歌词以后,就被气死了。
活着就要坚强,好在钓鱼的人性情还算坚忍。我们欢喜地从杜家坎开到涿州河北界,一路堵车,四十公里走了两个小时,收费的时候我还是没太忍住,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堵还收费?
收费的依然不看我们,伸着手说:你好十五元。
人家是在向钱问好,根本不搭理我们。这真是一个无理可讲的年代,咱可千万别把自己当人。
过了涿州没有多远,车就拐进京昆高速,路好走许多,此时太阳都已经西斜了,看看眼前一条笔直的平坦大道,前后都没有车的影子,突然间感到心情无比欢畅,我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想哼个曲子,手机响了。锤子在那头关切地问,到哪里了?我说保定境内,锤子说怎么那么慢,才到保定。我说着什么急,人生漫长的很。锤子说好好只要上路了就好,挂了。
我喝口热茶伸伸懒腰,想继续把我的曲子唱出来,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老崔,老崔是朝鲜族,姓崔。我还是通过锤子认识老崔的,老崔那时在他们学校是学表演的,嗓音特别好,他们班的毕业大戏都是老崔担当主演。老崔比巩俐高一届,毕业后去了福建,在那个啊哦啊哦说闽南话的地方演话剧。老崔后来偶尔也来趟北京,回母校给晚辈章子怡们上上台词课。再后来,老崔也不来了,按他的话说,有什么好教的,现在的小孩只有脸蛋儿,没有嗓子,只能演电视剧,演不了话剧。
我已经两年没有跟老崔通过电话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老崔来了电话。听老崔的声音简直是一种享受,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每个字吐出的特别清晰:
你没事吧?
什么事?
你没有生病吧?
我没有病啊!
那我给你发短信你怎么不回复呢?
老崔逢年过节都要给我发个短信问候,我太懒了,总是不爱回复短信。
你那都是群发的,我就没有回。
我以为你生病了,所以不回短信。
我没生病,真的!
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路上,今天刚从北京开车出来,我要去找锤子钓鱼。
老崔的声音略有提高:
你从北京去四川就为了去找锤子钓鱼?
是呀!
哈哈哈 那你还是有病啊!哈哈哈。
……
撂下电话我也笑了,望着一闪而过的保定城,掰掰手指头,我们离升钟水库还有1700公里。
天上有白云了,路还是那么的平坦,三个车道,路噪声音很小,偶尔有一辆大车被我们超过,透过后视镜,大车很快成了一个小点儿。车内温暖如春,有烟有茶有吃的,想开多快开多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离天堂还有1700公里,就已经感觉到被天堂包裹住了,这是什么样的人生待遇呀!我喝口热茶终于唱出来:
一马离了西凉界
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
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
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
我们的车子过太行山过黄河,过黄河走的是禹门口,黄河从上游经过狭窄河道滚滚而来,一到这里立刻就开阔了。禹门口据说就是当年鲤鱼跳龙门的地方,关于这个故事有着许多的版本,按照中国成语的思维逻辑,我觉得在这个地方发生鲤鱼跳龙门的描述比较靠谱。这里的故事是说,曾经有一年,这里游来了很多鲤鱼,结果被龙门挡住了,众鱼想看看龙门那边的花花世界,其中一条奋勇地跃了上去,跃到半空中就变成了龙。后面的鱼也跟着跃,最后只有七十二条跃过去变成了龙,大多数的鱼都没有跃过去,脑门还被撞了一道疤痕,所以现在的鲤鱼脑门都有一道横纹。后来,李白还专门为这件事写了一首诗:“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 古人总是喜欢鼓捣出一些这样的故事来作为励志的典故和标语,并且把这个习惯一直流传到现在,如今中国已经是全世界最大的标语生产国,远的就不用说了,近半个多世纪以来,标语的条数肯定比鱼多。不信各位以后出门多留意一下,不用打窝子,你就能看到许多条标语。
好在这个励志的故事里,只有七十二条鲤鱼变成了龙,否则我辈还钓个屁的鲤鱼呀!
禹门口是山西和陕西的分界线,晚上十点我们进入陕西境内的韩城,这一带入夜后经常是大雾弥漫,不好跑路,于是只好歇息。这一天路跑得不多,只有900公里。
韩城至今还保有司马迁的祠和墓,能与司马迁同卧一城,让我心生了许多温暖。
第二天上午雾已散去,我们继续赶路,一路快行,速度如飞。中午十分已经进入西安的外环,然后驰入西汉高速,即将穿越秦岭。
说到秦岭,我想多啰嗦两句,因为这座大山是我目前为止最熟悉的一座山了。
热爱秦岭的陕西人多认为此山是横亘于中国中部的东西走向的巨大山脉,它西起甘肃东至河南,绵延1600公里,主峰就是陕西境内的太白山。甘肃人管延伸至他们境内的山脉叫白石山、迭山、麦积山等等。河南人把插入他们境内的山叫崤山、邙山、熊耳山、伏牛山等等。 我所熟悉的秦岭只是秦岭山脉中段,位于陕西省中部的一部分。在汉代即有“秦岭”之名,又因位于关中平原以南,故名南山。
小时候学地理,知道秦岭是分水岭,从地图上看很明显,从青藏高原流下来的水,秦岭北边的大河叫黄河,南边的叫长江。由于一座大山的阻隔,秦岭又成了南北气候的分割线。秦岭北部的地区以种植小麦为主,秦岭南部则是大片的水稻田。但最重要的是,在中国的行政划分上,以秦岭淮河这条线为基准,线的北边就被称为北方,另一面则被称为南方。
其实称谓南方或北方,并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但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直直的一切,象刀子一样,待遇就完全不一样了。紧紧挨着这条线的被称为北方的地区,冬天里的房间可以供暖。而与线相邻的被称之为南方的地区,不管冬天里多么寒冷,是没有煤火供应的。我曾经在这条线上的安徽阜阳过了两个冬天,这里的农民种麦子,吃馒头,冬天的最低气温经常零度以下。但是这里没有供暖设施,人们只好缩头缩脑的生活,大人们流着大鼻涕在打麻将,小孩儿们一个冬天都是足冻手裂,屋里屋外是一样的寒冷,简直无处藏身。而这种寒冷可以一直弥漫在被行政划分的南方大部分地区,江苏、安徽、浙江、福建、湖北、湖南、江西、四川乃至广东广西,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农民、工人、士兵、学生、商贩、市民等以及没有什么称谓的社会底层的人们,这是一种浸入骨头的阴冷。
我曾经很无耻地在湖北的一个高官的家里多赖了一会儿不走,因为他家里有暖气。
西汉高速是翻越秦岭的捷径,也是西安到汉中再到四川最好走的一条路。但是因为设计上的缺陷,这条路有相当长的一段限速在60公里。即使这样,有些大车在走过直直的而又长长的陡坡之后,失去刹车,撞向山边。
我曾经在这条道上反反复复走过几次,从北边翻越或是穿越到秦岭南部,并不用很长的时间,秦岭是东西长南北短的一座山脉。当你行进在如刀劈的秦岭深处的时候,你能够感受到温暖的绿色,这里确实象是另一个世界。有一个外国人在考察了陕西之后这样对陕西人说:你们的兵马俑虽然很壮观,但你们更应该为有秦岭这样一座山而感到自豪。
我也有幸在秦岭的怀抱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这真是一座伟大的山脉。
说秦岭是一座伟大的山脉,并不是我这个外来人一种虚情假意的赞美之词,当你置身在秦岭的深处时,你能够感受到这座山对人类的包容。至少从秦朝开始,对秦岭大规模的树木砍伐就开始了,用秦岭里的木头,秦朝人建起了咸阳宫和阿房宫,后来咸阳宫被项羽一把火烧了,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月。阿房宫也被项羽烧了,烧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但是司马迁说阿房宫比咸阳宫还大,一个宫殿里就可以坐上万人。
汉朝建立以后一切重新开始,汉人扑向秦岭,一通砍伐之后,在长安建起了长乐宫,未央宫,建章宫,世称长安三大宫殿。再后来,唐人又建起了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以及华清宫、翠微宫,到这时秦岭已经快被掏空了。而今,在陕西这块土地上,地面的唐代建筑没有留下来一座,烧了建,建了还烧,就这样我们文明了五千年。
上世纪五十年代,为了响应“全民大炼钢铁”的号召,人民群众最大规模的扑向了秦岭,象蝗虫一样将这座山最后的大树啃光了。古人砍了树,总算是建起了几座出名的宫殿,今人把树砍了,塞进炉火里,却没有炼出钢铁。
但是,草烧光了,它慢慢地生长出来。树砍光了,它依然慢慢地生长出来。在秦岭山中,我能够感受到这一草一木的生生不息,因为有了这些草木,山里才跳跃着万千溪流,这溪流向北汇聚成渭河,成了黄河最大的支流,养育着那些吃馒头的人;向南汇聚成嘉陵江、汉江,成了长江最大的支流,养育着那些吃大米的人。
我在想,秦岭的伟大之处在哪里呢?这伟大之处就在于,它绝对没有和人一般见识!
下午3点,车过汉中时,锤子又打来电话,语气依旧关切:到哪里了?
我说已过汉中,我现在离你只有二百多公里了,我们指时可待。
锤子异常兴奋,连说三个好。
从地图上看,汉中到绵阳不过二百多公里,正常情况下两个小时即可到达。从秦岭翻下来,我们的车一直沿着汉江行走,因为这一段高速公路是2008年完全通车的,因此路面很平坦。往前望去,四周的山形异常险峻,著名的棋盘关就在前面,棋盘关是川陕甘结合部扼嘉陵江上游虎踞龙盘之地,自古号称“蜀门锁钥”、“蜀北门户”,为巴蜀秦陇之间的交通枢纽,也是兵家的必争之地。从公元前秦国入蜀一直到以张国焘为首盘踞在这里的红军四方面军,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这里就没有断过砍砍杀杀。穷山恶水以及政治的原因,造成了这一带的贫穷落后。至今在棋盘关所属的四川广元市元坝区上,还有一条街的名字叫“马克思街”,是1933年红军在这里时起的名字,并且一直沿用至今,据说这是中国境内现在唯一的一条以马克思命名的街了。此街长二百余米,因年久失修,房屋破烂不堪,晴天一街土,雨天一街泥。当地政府自己都看不下去,想把“马克思”修整一番,也搞个红色旅游景点骗骗下一代,无奈一直拿不出钱来,正所谓“马克思呀马克思,你把思想给了中国,却把马克留在了德国”。
棋盘关位于川陕交界处,京昆高速和108国道在此汇合,呈“人”字形贯入四川。李白写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指的就是这一段路。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一千多年前唐朝人说的话,至今依然准确。
其实我也想把头一低,直接描述在天堂钓鱼的情景,给你们讲点儿一个顿口、一个黑漂之类的小故事,然而有些事情你根本绕不过去。自从我拿起鱼竿那天起,我就对自己说,既然已经拿起鱼竿了,就把一些东西放下吧,躲到湖边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可是说说容易,做起来真难呀!因为通往天堂的路,难于上青天。
我们的车子刚刚进入四川境内,就停滞不前了。在我眼睛能看到的前方,都是各种各样的车,路的两边是丢弃的方便面盒子、矿泉水瓶子、烟头和塑料袋,人的尿迹已经将灰色的路面浸深了一层颜色。这绝不是一般的堵车,于是我和从今往后熄火下车。
看看四周,都是大卡车和拖挂车,一看就是常年在路上跑道的。
我们旁边停着一辆东风拖挂车,司机正四仰八叉地瘫在那里吸烟,车门上写着陕西榆林的字样,于是我近前搭话。司机姓王,在这里我管他叫司机老王。
师傅 前面什么情况呀?
司机老王看见我问话,急忙欠起身来:不太清楚,我也是刚到。
你以前跑过这里吗?
经常跑。
这车堵得厉害呀!
噢 对。
这里经常堵车吗?
经常堵。
那以你的经验一般要堵多长时间?
说不好,长了六、七天。
我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多长时间?
六、七天吧,运气好了一天也能过去。
听了司机老王的话,我的脑袋像刚射完的锤子,耷拉了,半晌无语。
这时一个川妇推着一个板车走了过来,车上是各种各样的吃食,还有一个炉子,炉火正旺,如果你要是饿了,她能立刻给你炒出几盘菜来。
见此情景,傻子都能猜出来这条路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了。
从棋盘关到广元这一段路有62公里长,这一段至今没有高速路,所有的车辆要从京昆高速路下来,借道108国道。这是一条二级公路,山高坡陡,上下只有两条车道,也就是说,进川的这边一条道,出川的那边一条道。我们现在被堵在高速路上,还没有到那条62公里长的二级公路上,其实最拥堵的是在那条路上。
我问老王:就没有别的路进川了吗?
老王的下巴往东边一扬:那边还有一条路,要翻米仓山。
绕路吗?
要多绕几百公里。
堵车吗?
也堵
……
堵起来比这边还厉害,而且那边的坡坡像我这样的大车是爬不上去的。
你老跑这条路吗?
跑了一年了。
总堵车吗?
天天堵。
我随口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为什么?
咳……
老王用手比划了一个六字模样,说了一句几乎让我跳起来的话:
下了高速的那60多公里路,有60多个检查站。
我的耳朵今天总出毛病:多少个?
60多个。
都是检查什么的?
不检查啥,就是罚款。一罚款,车一停,后面的就都走不了啦。
老王笑着说。
我也是经常在路上跑的人了,六十多公里有六十多个检查站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听说。而且这样的事情从司机老王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平淡。
京昆高速路,从北京出来,一直到陕西的宁强已经全线通车,过了宁强就是四川境内的棋盘关。从广元到雅安,京昆高速也通了,再往后我没有走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棋盘关到广元这62公里,正在建高速,据说工期是四年。62公里高速要修建四年,也就是说在这条路上跑的车,还要被60多个检查站罚款四年。
车子没有一点儿挪动的迹象,我继续和司机老王对话。
你经常被罚吗?
经常。
你拉的是什么货?
38煤。
南方和北方的煤矿我都去过一些,对煤矿还算比较了解,老王说的38煤指的是直径38公分以上的快煤,发电用的,是好煤。
你被罚过多少钱?
我是去年开始走这条路从神木往德阳送38煤,去年一年被罚了3万多不到4万。
多少?
4万块钱吧。
司机老王的陕北口音很重,我仔细在听,好在老王说话慢慢吞吞。
那你一年能挣多少钱?
说不好。
怎么会说不好?你不知道自己一年挣多少钱?
我们不按年算的,这样算不出来。
……
我这是33吨东风拖挂车,买车和各种税办下来,总共要30多万。如果不出意外,差不多三年可以把车挣回来。三年我这就是旧车了,
差不多能卖12万 吧, 这就是我三年挣的钱,可是我第一年就被罚去了4万块钱。
那也就是说,你去年被罚了4万,如果你今年还被罚4万,明年再被罚4万,整好12万,你就是白干啦!
噢对。
司机老王说对的时候,眼神有些黯淡,从今往后已经不想听了,他回到了我们的车上。我什么都不想说,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给老王。这时天将傍晚,路两边的山头上还有一丝夕阳。在这条路上的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辆车,此刻都已熄火,显得出奇的安静。在一阵沉默以后,我们又开始对话。
你老超载吧?
司机老王笑了:我超得不多,就十多吨,我怕出事,别人都超好几十吨。
你们超那么多可不是被别人抓住把柄吗。
不超也罚,我去年被罚了二百多次,其中只有四十多次是罚超载。
那他们都罚什么呀?
罚的可多这呢,抛洒、安全设施不全、驾驶室里有障碍物、不按规定使用灯光、不听交警的指挥、挂车不符合国家标准、没有放合格标志、没有依次通行、还有超车、故意弄脏号牌。哎呀,还有好多项呐。
说了一长串,司机老王十个手指头没有用得过来。
都是交警在罚吗?
有交警、还有路政的、运政的、煤管站的、还有城管的,好多人呐。
我抬头看看老王的车,车子还很新的样子,挂斗上面被厚厚的帆布盖着,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出来是运煤的车。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刚才问他拉的是什么货时,他回答是38煤,而不说是煤,因为38煤是块煤,是不容易抛洒出来的,老王说他被罚最多次的就是抛洒,他说没有哪个拉煤的愿意故意抛洒,到了地方过磅,要是少了煤,还是要被罚钱的。
老王说他是新车上路,检验全部合格,可是刚上路,就什么都不合格了,交警上来踩一脚刹车,说刹车不合格罚50你要是想申辩两句罚100你要是想要票罚200加扣分你要是不服气想告他就是扣本和扣车,总之,你要是想和在路上大大小小的管他们的人叫板,那你就是死定啦。反正是往南去,四川的罚陕西的;往北来,陕西的罚四川的。一年365天,有300天在路上,天天被罚都成习惯了,要是哪天没有被罚,老王都能乐死,可惜上天没有给老王乐死的机会。
老王最后说:都这样,忍忍就过去了。
是啊,都这么说,忍忍就过去了。老王愿意忍我也不能拦着他,我也没有权利不让他忍,我就是说了不要再忍了,这话也是苍白无力的。最近有一个叫尊严的词汇经常被提起,尊严是什么我不想深究,因为毫无意义,我只知道,尊严一定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如果没有平等,奢谈尊严。
我和司机老王聊着聊着,天就黑了。
我问老王:你说咱们今天能过的去吗?
真说不好,前些日子在前面朝天那个地方,死了一个交警,如果天黑后没有交警疏导,那就真过不去了。
回到北京以后,我上网查了一下,当地有这样一则报道:“8月14日5点 20分左右,即将迎来又一个黎明,而广元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保通大队一中队中队长刘兴福,却因连日劳累,不慎从5米多高的桥上坠下,把44岁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工作岗位上。当同事找到他时,他身上的反光背心依然安静地发着光亮,手中,还紧握着手持机和暂扣的驾驶证。”
你们去四川做甚?
我们去钓鱼。
在一起呆了有两个小时,这是司机老王第一次向我提问,黑暗中我看不清老王的表情,只听他“啧啧”了两声。
前面有车灯开始亮了,又听见发动机的声音传来,老王说了两个字:动了。于是我和司机老王告别,老王对我说:你们不要死心眼,不要跟在大车后面走,要会钻空子,好多小车都是钻着走,会快一些的。
我回到车上时,车流已经缓缓挪动,四周都是大车发出的轰鸣声,我和从今往后谁也不说话,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这真是一个车灯闪耀车流滚滚的夜晚,在嘉陵江畔、在九曲的川道上,我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多亏了司机老王的办法,我们的车子一直是钻着走的,十个小时以后,我们终于钻出了这个庞大的汽车长阵。
62公里,我们用了10个小时。
就在我们走过此地的一个月后,2009年12月15日,四川实施“单日进川,双日出川”的措施,也就是说汽车分单双号出入四川。在这一天,所有双号的车都被堵在了公路上,本来就只有一条车道入川的108国道上,两千多辆双号车停在路上,其结果是双号车不让走,单号车也过不去,到最后,有一万三千多辆车堵在了这个狭小的山谷里,堵了六天。
据说“单日进川,双日出川”的想法,是四川省交通运输厅在做了一年的调研后作出的一项重大的治理措施。
如果这也能叫一个想法的话,这样的想法,我一天就能想出十个。
夜里两点,我们终于见到了锤子,锤子给我们安排在了一个五星级的宾馆,说是希望我们好好睡一觉,锤子说他知道那段路非常不好走,怕我们有顾虑所以没有告诉我们。然而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路走过很多次,只是今天这段走起来,却是格外的不舒服。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此时此刻,五星级三星级一星级招待所旅社大车店路边的窝棚水边的帐篷,又有什么区别呢,就在这片土地上,谁又比谁睡的踏实呢。
我不是一个具有宽阔胸怀悲天悯人的人,我只是个钓鱼的,我不在乎在钓鱼的路上多走10个小时或是多走10天,但是我想保有我的愤怒,我不会象千千万万个司机老王那样忍忍就过去了,我会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把我的所见所闻让更多的人看到,白纸黑字,也是走过这个时代的凭证。
第二天下午,我们和锤子来到了升钟水库,这就是传说中的钓鱼人的天堂。我站在湖边,呆呆望去,然后我对从今往后和锤子说:现在我的心情像这湖水一样平静。
他俩一阵狂笑,说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啦。
但我是认真的,因为我看见了天堂,钓与不钓已经无所谓了。
( 天堂下篇在近期推出,敬请关注。)
[ 本帖最后由 泰南调 于 2010-3-31 01:3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