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谁摘走了鱼

江石 · 发表于 2004-5-13 16:39:00

九三年春天，单位委派我带领一只年轻的厨师队伍去大庆开发区新村大酒店工作。开发区尚在建设中，酒店附近有一个天然的野泡池，水深两米多，面积大约一万多平方米，直到九四年秋季才偶然发现水中有许多野生的老头鱼。我自制了一套简单的渔具，时常利用工余时间去泡子垂钓，一直钓到上冻。
这年的十一月十八日下午，我和厨师大刘踏上了冰冻不久的池面。刚走出十几米远时，脚下的冰层连续发出了几声犬吠似地裂鸣，不由胆战心惊，人高马大的大刘吓得干脆跑回了岸上。我也有点紧张，但心里明白十多厘米厚的冰层是绝对经的住人的。我凭感觉选了几个窝点，挥起剁肉拌子的大砍刀，没费什么力气就砍出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冰眼，清澈的池水立刻涌平了冰面，我一口气砍出六个这么大的冰眼。我用笊篱捞净第一个冰眼里的碎冰，开始用切成蚯蚓粗细的牛肉丝垂钓。
浮漂就在眼皮底下，稳稳地露出寸许高。时候不大，漂开始颤动了，接着慢慢沉进水里。还是头一次尝试冰钓，我高兴得象个孩子似地叫道：“来啦！”一条二寸多长的老头鱼随钩落到了冰面上。不知何时已从岸上回来的大刘，抢上前来摘鱼，也发出了欢呼。
由此，拉开了冬钓的序幕。
我们午休时间是下午一时半至四时半，我怕因不睡午觉影响晚饭口的工作，由钓漂改为钓底钩。我睡过午觉后，在四点半之前把六把底钩下好，第二天早晨再去起鱼。每次都有一斤多的鱼获，而且总能钓上几条少见的二、三两重的大老头鱼。我身边的这几个小青年，下钩时没人跟我去，起钩时却是呼啦啦地一大帮。
十一月二十五日早，我们一行人去起底钩。万没想到这个很少见到人影的地方，底钩却被别人起过了。好在摘过鱼后，又把底钩放进了水里，如果扔在冰面上，这几把底钩就废了。心里想可能是哪个过路人偶尔为之，也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天，底钩上的鱼又被人摘走了，有的鱼钩上还挂着老头鱼的鱼腮，有的底钩还丢了钩，一定是鱼把钩吞进了肚里，不会摘钩的人只好断线了。
大刘发狠地说：“敢偷咱们的鱼！要是抓住他，非把手指头剁了！”
其实，老头鱼早就没人爱吃了，冰箱里已经存了大半袋子的冻鱼。可早上去起鱼，已成了大家的乐趣，起钩时，人人象押宝似的争抢着自己看中的窝点，都希望自己能拽上来一条最大的老头鱼。扫了大伙的兴，我也很来气。我四处看了看，附近只有一个工棚子离这最近，我还曾经到里面取过暖呢！
那还是月初，刚结了一层薄冰的池面又被刮了一夜的大风吹开了，我不失时机地找出鱼竿。
这片泡池无遮无拦，我缩做一团的身躯，成了风头的靶子。钓到了几条小老头鱼后，就有些受不住了，可又不想马上回去。
我小跑着闯进了工棚，民工们正吃早饭。炕沿上坐着的、地面上蹲着的，手里都捧着一碗不见油星的白菜汤。一个我钓鱼时好象碰到过的能有十六、七岁的农村孩子蹲在墙角那儿吃饭，他一见到我，立即仰起微红的圆脸，调皮地笑着说：“又来钓鱼了！我知道你们城里人钓鱼不图意吃，可刮这麽大的风……嘻嘻，嘴唇都冻紫了，喝碗热菜汤暖和暖和？”
“谢谢，我已经不冷了！”我明白，他在笑我是个钓鱼痴。我站在火炉旁和民工闲聊了起来。他们一天挣十元钱，工头包吃包住。食宿虽然简陋，但能饱肚。自打秋菜下来后，几乎天天是白菜汤，如果菜里能放点土豆，他们就蛮高兴了。我不解地问：“土豆也不贵呀，怎么不吃土豆？”
没人吭声，还是那孩子接过话茬，小声说：“人家懒得削土豆皮呗，掌柜的也说做土豆费火！”
这时，有人吃完了，炕沿闪出一个空儿，孩子坐到了炕上。
我这才发现，他赤脚穿着一双黄胶鞋，裸露的脚脖子干裂得变了肤色……
想起这些，我心里已经明了，对大家说：“算了，对几条老头鱼感兴趣的人，日子过的一定不易，咱们回去吧！”
“明天我豁上起早了，非把这个偷鱼贼逮住不可！”大刘仍然忿忿地说。
“我也算一个！”胖子挺着啤酒肚大声应和着。
我没言语，心中暗笑。不出所料，第二天他们谁也没早起。
十二月一日，轮到小王休假，他赶早点的火车回哈尔滨，把寝室里的人都搅和醒了。我睡在单间，虽说看不见一壁之隔的寝室里发生的事情，却从他们的大嗓门里，听出了端倪。他们要趁醒了的机会去抓偷鱼贼。一阵起床下地、穿鞋的声音传来。我怕惹出事，也赶忙起来了。
我刚系好鞋带，走廊里已传来重重地关门声。
室外仍是黑蒙蒙的一片。
我气喘吁吁地在公路上追上他们时，天已微亮。我正想训斥他们几句，大刘惊喜地小声说：“快看，泡子上有一个人！”
这几个年轻人象发现了猎物，眼睛里立刻射出了兴奋地光彩，相互打着手势，悄悄地向前小跑。我也紧跟了上去。
冻泡子上的那个人，还在弯着腰用什么东西砸着冰面，等他发现情况不妙时，已成了瓮中之鳖。
几个体格强壮的城市青年，把一个矮小的民工团团围住。年龄最小的小芦，高兴得手舞足蹈，发出了得意地怪叫。
我跑到近前，一下子愣住了：怎么会是他！他没戴帽子，头发蓬乱，穿着一件旧棉袄，腰中缠着一根粗电线，敞开的棉袄领露出了一件退了颜色的单线衣，脚上仍是那双黄胶鞋，只是多了一双棉袜子。他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无助地向后退缩着，被身后的胖子使劲地踹了一脚，他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冰上。这时他看见了我，当时他露出的那种眼神，我至今仍无法用笔墨形容出来，只是觉得心象被什么烫了一下。
大刘抢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棉袄，象拎小鸡似地把他拽到面前，抡起拳头就要朝他脸上砸去。
“住手！”我大吼一声，象冰面上响起了一个炸雷，大刘的拳头在半空滞住了，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
“全都给我回酒店去！现在就走！快走！！”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他们还从没见我发过这么大的火气，有些不知所措地相互看了看，全都悄声地走开了。
空旷的冰上站着他和我，空气似乎凝固了，静得只剩下了寒冷。
他一直低着头，不肯看我。
斥责、开导、讲道理……此刻都是苍白的。许久，我才冒出了一句：“这几把底钩你用吧……”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漂起了星星的小雪，我一跐一滑地向岸边走去。
“大叔——”身后传来孩子带着哭腔的呼喊，“我不要——我知道你爱钓鱼——我以后再不了——”
空冷的冰面回绕着孩子的余音，一滴凉凉的泪水从我眼角滑落……

我爱夜钓 · 发表于 2006-4-2 19: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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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北三剑客 · 发表于 2006-2-23 20:36:00

感人哪！

zhanggai · 发表于 2004-9-15 20:28:00

要是把钓一来的鱼给他不就行了吗。反正也是为了玩。

狮子搏兔 · 发表于 2004-9-7 22:41:00

人间自有真情在！向楼主致敬

pfsp78 · 发表于 2004-5-26 14:47:00

以前我不知在那看过江石的这篇大作，今日再看依然是感慨万千！！！！

jytk1311 · 发表于 2004-5-26 11:08:00

宽宏大度才是真

吉祥鸟 · 发表于 2004-5-21 15:37:00

有同情心！

江石 · 发表于 2004-5-20 16:02:00

谢谢大家褒奖。
我翻出那时的钓记，整理成篇，意在人与人之间应多一些同情和理解。
现在有很多爱钓鱼的朋友，由于在个体打工，没有休息日，他们失去了垂纶的快乐。这是生活的无奈，也是社会的不公。期盼社会能够多给他们一些阳光。私营企业也应该健全休息制度，并应强化实施。这样，我们钓鱼人才会钓出真正的快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5-20 16:06:35编辑过]

吉祥鸟 · 发表于 2004-5-18 11:58:00

江大哥真是好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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