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白发周庄（献给喜欢水的钓友）

钓鱼夜话

作者：李翠芳
  

时间老人手指一弹，九百年倏然而逝，周庄已经白发苍苍了。比周庄还老的是澄湖、白蚬江、淀山湖和南湖，更悠长的时光过去了，却依然一派青春，一派妩媚。周庄浸润在水中，自然的变老，在周庄生活着一代又一代的平凡或者不平凡的人从水面上飘来，又远远的飘走。水面只是波光一闪，便恢复了青春和妩媚，它们总是一副不记事的样子。

因了周庄纯净的苍老，在那一个晴朗的天里，我们来到了这里。当你眼里充斥着太多现代的繁花和喧杂，去拂一拂老祖母幡然的白发，去解读一下老祖母深刻的皱纹，你的心一定会因为熨贴着历史而平妥，鸟瞰历史而达观。坐上一条小船，抬头是湛蓝的天空飘移着雪白的云朵，低头发现天空和云朵都浸泡在水中，人在船上，水不动而船行，倒像是被一朵朵绽开的云朵软绵绵地托浮着，而摇橹的船娘腰身轻轻摇摆，若柳随风，临水而筑的古屋，凝聚着几百年的光阴，三三两两坐着的长髯老者，像是从古老的光阴里跳脱出来，满脸宁静地看过往船只交织出来的繁忙。悠悠九百年的时光，就这么的从岁月深处蜿蜒而来，一直延伸到我们的脚下，斑驳的青灰色像清晨的残梦，交错的双桥横在水上，时光使它们老态龙钟，弯曲了它们的脊背，它们依然坚致地静卧出一个颤颤的水影。古镇仿佛从陈逸飞先生那幅《故乡的回忆》中走了出来，生灵地抵达眼前。

船泊富安桥畔，待系好船缆，拾级上岸，一抬头，已经到了沈厅的大门。一层层走进，发现岁月仿佛是个撕书人，把故事的章节塞进了每一个角落，开几朵微笑的，流几滴眼泪的。遥想小小的镇子，六百多年前卧虎藏龙，一个沈万三，就在这么些个小河石桥上摆出了“水上商埠”的大场面，一时间四海皆在四野之内，万里驰骋收敛成一个宅院。老庄哲学说，热闹总是脆弱的，辉煌转眼凋零，在那个重儒轻商的年代，朱元璋在金銮殿上龙颜一怒，沈万三一手搭建的繁华便轰然倒塌。我们站在沈厅里，依稀看见当年的沈万三踉跄出门，长枷铁镣在移步之间叮当作响，他站在自己的码头上与家人解橹挥别，洒泪千行，却依然不明白他的苦心为何换来充军万里。沈家大院从此沦入了荒凉，野草埋径，葛藤垂垂，空洞的庭院里进出的只有风和时间。沈万三带着累累伤痕行走在陌生的烟瘴之地，他一定是一再回首，想看看周庄的小桥流水，他知道既便他人生的孤舟再也没能回归到那熟悉的港湾，周庄一定会认领他漂泊的魂灵，就如同百年的榕树，永远认得飘零的叶子。从那以后，他和他的水上商埠被长久地抛进一个遗忘的角落。历史仿佛只是在水乡上做过一个有关繁华的梦，梦很快碎了，醒来怔忡了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被遗忘的周庄，没有名利滔滔，没有喧哗吵嚷，任凭时代在外面的世界轰隆隆驰过，扬起的尘埃起了又落，任凭历史的风云突变，晴了又阴。周庄从远古一路走来，就像经纬着它们的石街陋巷，狭窄悠长，平常耐久，又如同流过门前的河流，舒舒缓缓，波澜不兴。而周庄的人们荡着自己的小船，由着清亮亮的河水浮载了几百年的岁月，河水慢慢流，船橹慢慢摇，黛青色的天空下，一两声鸡啼喊醒了周庄的黎明，月明风清，照拂着周庄的黑夜……

地之不利，人之无为，使周庄在历史的书页上没有留下多少笔墨，然而，也正是如此，周庄苍老的皮肤才没有粉饰的留下时间的刻痕。今天的人们站在滚滚红尘里，不经意的一回眸，突然眼前一亮，发现了正踽踽独行的周庄。人们健步如飞的赶来了，掩藏不住的飞檐朱栏，雕梁画栋拨开时间的面纱裸露在眼前，人们在它们面前站定了脚步，想从它怆然而立的姿态猜测岁月的重量。周庄宁静无为的生活泛起了涟漪，它的黎明开始被导游挥舞的彩旗和音乐的喇叭声吵醒，白发的周庄在现代人的脚步下未免显得局促，周庄的人慌乱和争论了一阵，往事和前途在眼前交织出现，很快地他们便融合到这种热闹当中去了。他们欣然的从自家的船上走下来，摇身一变，成为旅游船队的摇橹人，成为浩瀚的“万三蹄”柜台后的买卖人，成为古董店茶饭馆里穿梭的营业员。他们辟出一间间茶馆，没忘了留一间给三毛，让她在这里捧起珍贵的乡愁，也没忘了用无根之水炖出浓香的茶，你沿着古人走过的路一路走来，累了，走进茶馆，坐在古人们坐过的雕花的木凳上，有吴侬软语的丝弦宣卷脆生生地绕进耳朵里，阳光跳过镂空的大格子木窗，落了半片在茶桌上，杯子里的茶烟溜达着几分香，再夹一块“万三糕”，把它与历史细细品尝咀嚼……

也许白天的拥挤让我们未得情趣，那么就等到晚上吧。当夜风吹凉了一天的喧闹，天上浮起一弯淡淡的月影，月影下是黑黢黢的流水，褐斑斑的拱桥，古屋，石牌坊，九曲回肠的石板路，站在这样的月色之下，仿佛遥远的年代从月光的阴影中渐渐涌动而来，覆盖过我们的头顶。这里的周庄，是从泛黄的卷帙里掉出来的古诗，怎么读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