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湖之夜

北华

静湖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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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秀水之滨，绿树环合，芳草匝地，曲径通幽。几处尖顶木屋依水而建，一座长长的便桥横跨南北。这，就是静湖垂钓园
京城附近众多“竿坑”之中，要数这里的风景最好。当然，陶然亭紫竹院也不错，但那是公园，游人太多，一个钓鱼的身后站十个扒眼儿的，还说三道四，烦不烦？钓鱼人图的就是清净，所以我选静湖，隔段时间过来坐坐，调节一下疲惫的身心。

傍晚，夕阳把水面渲染得流光溢彩，
倒影间，一点红色的鱼漂在轻轻点动，那是小鱼在闹漂，这些小鱼是静湖的“特产”，如果要钓的话，一条接着一条。有经验的钓鱼人决不去理会，他心里想的是那尾金色的大鲤。
昨天刚放了4000斤鲤鱼，够不够数不知道，据说出得不好。不撒鱼的日子钓鱼叫“偷驴”，今晚上到的这几位，都是奔着肥驴而来。偷驴一向变数很大，也许光荣上岸，也许反被驴踢。眼下这景象就不容乐观，一个小时过去了，又续了一次窝子，除了挂在钩上的几尾小鲫做了牺牲，没一条正经货色。
有两只白鹭在湖面上盘旋，时而冲上天空向下俯瞰，时而贴着水皮滑翔。我想，它们和我一样都在捉鱼，所不同的是，我为消遣，它们却是为生存——湖边那棵最高的树上有它们的家，据说鸟巢里又添了几位新的居民。我努力调整着心情，不让自己因为无鱼上钩而陷于沮丧。据说心态好的钓鱼人不在乎渔获，钓得着更好，钓不着也无所谓，反正是来玩，只要能钓鱼就算是享受。现在有的竿坑的引导语是：不拿钓鱼当消费的人请绕行。这就叫卖方市场，没办法，谁让咱这么大个北京城，硬是没有一处可以钓鱼的自然水域，要想解毒，只能硬着头皮到黑坑来挨宰。挨了宰还要提高认识，端正态度，装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钓鱼是高雅运动，老想着上岸就显得咱太俗了。都像我朋友老虎就好了，他不吃鱼也不要鱼，钓完鱼不管多少，就地把鱼往塘里一扣。几十斤哪，稀里哗啦，都放生了，害得我也不好意思往回拿鱼，一块放呗。后来还是我撺掇他把鱼卖了，多少能顶几块鱼票钱。
天黑之前小鱼闹得最凶，鱼漂被拉得像跳舞一样。鱼漂前面有片片鱼星，或远或近，就是不见有鱼入窝。钓鱼人耐着性子，再让一让，再放一放，只等鱼漂有力地一顿，两目，然后黑漂，提竿，一条大鲤便会沉甸甸地挂在钩上。记得还是春天的那次，一条五斤多重的大家伙东逃西窜地在水里挣扎，那种钓线发出的嘶嘶声格外刺激，让人的心弦也同鱼线一起绷紧，不敢有半点放松。一直到鱼入抄网，那颗悬着的心才从嗓子眼儿回到胸腔。然后点一支烟，慢慢地回味着刚才那一幕的所有细节，一条鱼的收获算不得什么，但它也许会成为钓鱼人记忆的经典而永驻心头，以至每次钓鱼的时候，都会在心中沿袭那种奇妙的经历，直到鱼儿再次咬钩。
天渐渐黑了，夜钓灯亮了起来。远处，几点蓝光，投向水面。小鱼闹得少了，鱼漂半天也难得一动，两个小时过去了，却没有等到经典的再次发生。玩黑坑的人最怕说“白”字，看来今天有点悬了。当然也不一定，有时候静湖出鱼要等到夜里十点以后，也许还能连竿儿。
静湖不撒鱼的日子来钓鱼的人很少，南岸几处幽蓝的渔火像鬼的眼睛盯住水面，使那片水域笼罩在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氛围之中，让人想起幽冥鬼蜮，奈何桥边，心情好的时候也许会想到童话世界，那一定是蓝精灵的家乡。北岸木屋的常客宋老师没来，只有四号木屋亮着灯光，整个钓台被老虎一个人盘踞着。老虎是我先前工作单位的同事，因为年龄关系他尊称我一声师傅，现在他是一个公司的老板，我钓鱼的时候，都是他开着宝马车接送。老虎信佛，每逢佛门重要的日子他都带着全家去上香还愿。老虎人缘儿好，在水边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叫他王哥，包括钓友，包括鱼坑老板，也包括老板的儿子，不知道是怎么论的。老虎钓鱼很讲究，用的渔具都是精品，据说一根普天元大我的竿子要几千块。每次去静湖必租木屋，木屋有三百一间的也有五百一间的，鱼老板必然给他留那间伍佰的。还要喝茶，还要抽烟，还要看电视，还要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以至于聊着聊着鱼竿子被鱼拉到水里都不知道。王哥经常请客，除了吃饭，还管鱼票，王哥用手一指：这几位的鱼票都结在我的账上。在这里不但钓友们喜欢王哥，就连看鱼塘的狗都缠着他不放。老虎喜欢那只叫大发的杂种狗，有点儿金毛和黑背的模样，只是个头小了许多。每次大发只要一听见老虎的宝马车过来，那家伙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狂奔而至，围着老虎摇尾献媚。作为回报，老虎会把预备好了的香肠小肚一并奉上，大发美了，趴在老虎身边抱着狗咬胶啃一个晚上也不想离开。



[ 本帖最后由 北华 于 2012-12-13 21:16 编辑 ]

听风吟

好人 好文 情真意切 看着这么沉静

海淀--鱼多多

可怜的猫啊

longfei

又一次拜读到了老师的大作,为老师的善举感动着..

北华

（三）

渔具包里带着备份竿子，换上以后，又可以垂钓了。

夜，太静了，静得有些让人揪心，就连每次必到的那几只野猫都没来光顾。早就听老虎说静湖有一群野猫，到了夜里趴在湖边专等钓鱼人扔掉的小鱼打牙祭。而且那些猫吃鱼吃出了经验，它们知道大鱼没它们的份，所以上了大鱼视而不见，只有小鱼出水它们才围过来争食。上次还发生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一条小鱼被挂死了，把鱼漂拖得上下跳舞，我嫌抬竿子太累，于是就不理它。这时候发觉有人拉我的胳臂肘，回头一看身后并没有人，黑夜里发生这样的事不免有些愕然，那些妖魔鬼怪的惊悚画面不能不在脑子里显现。正惶惶然不知所措，却见原来是一只猫蹲在我的腿边，小家伙“喵”地一声叫了，好像是在说：喂，鱼咬钩了都看不见！一只猫竟有如此的灵性，这让我大为惊讶。细看，这是一只黄色的母猫，大着肚子，怪不得嘴急。我又犯了怜香惜玉的毛病，为了给这只猫钓小鱼我特意换上短竿，用小钩细线钓了十多条小鲫鱼喂它。这下招了一群猫来争食，黑的白的花的，什么样的都有，路边的草丛间飘着一对对幽兰的眼睛。即便如此，还是那只母猫吃得最多，猫们也懂礼让，女士优先，何况还是孕妇。虽说猫界没有四书五经，这样的事男猫们总要绅士一些吧。
又一条小鱼上钩了，我把小鱼摘下来，习惯性地往身后扔去，我喊着：咪咪，过来，开饭啦！然而，身后没有回应，这才发现，都这个钟点了，居然一只猫都没有来。于是心里便有了一丝担忧，那只大肚子母猫呢？生了还是没生？生了几只？生在哪儿了？它们还活着吗？没有人回答，天上只有飞机在经过，红色的灯光在夜幕里一闪一闪的，好想在向人们提示着某些诡异的答案。初夏的夜晚，多少还有些凉意，一股阴气渐渐袭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战。那种默默散发着的失落的感觉，让人心中不安。
今儿的鱼情很差，用句黑坑术语叫“全坑白板”，远处有人喊：嘿，退票！没有人呼应，势孤力单，再说咱静湖也没有退票的先例。当然也有人钓上来三条两条，遛鱼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刺耳，自己居然还白着，窘啊！好像几十年的老枪突然卡壳了，于是怀疑，我还会钓鱼吗？
这时候，老虎带着大发过来了，他说木屋那儿已经上3条鲤鱼，还是搬过去吧。于是帮我提着钓箱，我拿着鱼竿兜子等杂物打道回府，趁着还不太晚，也许能有所收获。
搬回小木屋以后，喝两杯热茶，身上暖和了许多。老板的儿子牵着两条狗过来巡夜，一条叫大贵，一条叫旺财，与大发三条狗合兵一处，木屋的钓台上立马就热闹起来。老板的儿子是个很有模样的小伙子，大家都喊他李根。我知道他肯定跟美国那个里根没有瓜葛，但我还是固执地把两个名字联系到一起。李根自己也钓鱼，大家都是钓友，跟谁都熟，跟谁都不用客气。说起今天的鱼情，李根也叹气，怨天怨地怨气压，就是不提坑里的鱼够不够数。
撒鱼的数量从来就是个敏感的话题，这年头说话办事靠胆量，人有多大胆，坑里就有多少鱼，你敢说放了五千斤，我就敢说放了一万斤！反正物价局管不着，放多少鱼只有鱼老板心知肚明。这点猫儿腻钓鱼人不是不知道，玩黑坑的人都傻么？这叫与人斗与鱼斗其乐无穷。不就是玩儿吗！于是就有了抛大球、流氓线、各种小药，甚至连鱼老板的“大姨妈”（不做手脚的放血周期）都算计到了。到头来一个个都成了落水狗，只有鱼老板自己安全上岸，要不然他吃什么呀？！
老虎从桌上拿起一根火腿肠逗大发：“大发，你说说，今儿你们家坑里放鱼够数吗？”大发不明就里，只是一个劲儿盯住老虎手里的火腿肠。老虎把火腿肠在大发鼻子前晃了晃又说：“问你哪，你们家撒鱼够不够数？你不说就不给你吃！”大发急了，“汪汪汪”大叫三声。老虎说：“听见了吧，大发说了，他们家放鱼‘不够数’！”于是附近的人都笑了：哈哈哈，大发都说了，不够数！还有的人说：大发说的不是不够数，是根本就没撒！
他们笑他们的，与我无关，今天没鱼运，撒一万斤鱼我也是白板。看着这些狗，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些猫的失踪会不会跟狗有关？于是我说：“今天我一只猫都没看见。还记得上次那只大肚子黄猫吧，哪儿去了？”
“那只大肚子黄猫，”李根说，“前些天被狗给咬死了。”
“猫会上树哇，狗怎么会逮得着？”我问。
“嗨，别提了，那天晚上，三只狗把那只大肚子猫给围起来了，那猫一着急就上了树。狗在底下看着不走啊，猫也叫狗也叫，整整折腾了半宿。后来伙计小刘出来，找了根竹竿子把猫从树上捅下来了，他以为那猫掉下来能跑，这样就能睡安生觉了，谁想到那猫大着肚子不方便，两只狗前后夹击，一个咬头一个咬尾，硬是把那猫给撕吧了。”

“哪只狗咬死的？”老虎问。
“大贵和旺财。”李根说。
“死了？”
“死了。不但那只猫死了，别的猫也不敢过来了。没就没了吧，那些猫实在不像话，二八月闹猫的时候，园子里的人整宿都甭想睡觉。再说了，狗和猫本来就是一对冤家。”
正说着，老虎的鱼漂黑了，忙着遛鱼抄鱼，顾不上狗了。
李根说 ：“太晚了，快11点了，王哥我们回去了。”说着就去赶大发，“大发，走吧。”大发看着李根，再看看老虎，两只前腿在原地倒来倒去，就是挪不动地方。李根拉着大贵和旺财就走，那俩家伙还想着和大发一块分享桌上那些美味珍馐呢，李根把狗链子一抖，骂道：走！别看大发，别跟它学！
只是短暂的热闹，接下来又是沉默。鱼漂在轻轻点动，我的手僵住了，不是不想抬竿，只是觉得缺了什么程序。如果那只猫在旁边的话，我想，它会用爪子拉我的胳臂肘。那是一只会看鱼漂的猫啊！可惜，就这么没了。可怜肚子里那些小猫，还没生下来就已“超脱”。都说人死了灵魂不散，那么猫呢？总觉得身后的那些树影间飘荡着一对对蓝色的眼睛，那是谁？是它们吗？老虎说，不是，那是萤火虫。
忽然不想钓鱼了。收拾家伙，我说：我们走吧。
白了，静湖的鱼。
拜了，静湖之夜。


——2012年10月21日夜





[ 本帖最后由 北华 于 2012-12-13 21:24 编辑 ]

北华

（二）
我不喜欢热闹，所以我总是一个人躲到西岸小蘑菇处安营扎寨。那个水泥做的小亭子外表像蘑菇，所以钓鱼人都叫它小蘑菇。今夜，整个西岸就我一个人。老虎那边已经上鱼了，我这儿还是白板。老虎打来电话，招呼我过去，我说再等等吧。正说着，忽然漂就黑了，猛提竿，沉重无比，四米五的竿子弯成大弓，我双手抱住了鱼竿，身子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抵抗着来自水下的一波接一波疯狂的冲撞。真是太兴奋了！老听说谁谁谁钓到大物，下雨天不打伞——淋（轮)也该淋（轮）到咱了。我心里在提醒自己：镇静，镇静！千万别乱了阵脚。最近点儿背，老跑鱼，这次要是再跑了，一定会被他们怀疑咱这几十年钓龄的功力……此时此刻，我使出了我所知道的各种各样钓遛鱼方法，什么八字法，转圈法，倒竿法，插水法，左右摇摆法，抱住了不动法等等，但是全不凑效。钓线发出嗖嗖的刺耳的嘶叫声，有几次鱼竿几乎被压到水里，我想，完了，要拔河了，我的2.5号大线非断不可，子线吗？子线不用担心，我用的是大力马！

足足十分钟的强烈对抗，我都没想到我能坚持下来，尽管我已经手麻气喘心动过速甚至狼狈不堪，但是我想，水里那条鱼也好不到哪儿去，它已经不那么强烈地向湖心冲撞了。起鱼，起！我加力抬起鱼竿，竿子更弯了，鱼却还是在水底，电子鱼漂清楚地显示着鱼在水中的位置，根据经验判断，这家伙不是鲤鱼，也不是草鱼，更不是上次在这里钓到的大鲢子，嗨，这是个“潜水艇”！

老虎从对岸跑来，他是来帮我抄鱼的。水中翻起一个个漩涡，根本不见鱼的影子，我想，耗它，我像牵毛驴一样沿着水边往左走，我是为小木屋的光亮去的，在那边我能看清水里的动静。走了20多米，我加力抬竿，鱼还是不肯靠岸，三拜九叩都过去了，就差这一哆嗦了，我想，成功在握！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老当益壮！继续加力，哗！一个很大的水花，水花的中间，看到了，是一个棕黄色的家伙，只一闪就又沉入水底。就是它，老鲶儿！胳膊长的一条大老鲶儿，起码有三十斤！

我的手在抖，身上的汗也下来了，这家伙耐力十足，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对付得了它。我想它随时都有可能从我眼前消失，我不能再耗下去了，抬竿子，起，起呀！

什么声音这么刺耳？咔嚓！
完了，一篮子鸡蛋打碎了有木有？一泡尿撒到自己鞋上了有木有？好容易削了个苹果刚拿到嘴边就掉地下了有木有？靠！紧要关头竿子断了，竿子的二节耷拉下来。老虎手疾眼快，一把逮住那节竿梢，还在！抓住线，用毛巾垫着，别划伤手。老虎把钓线往回一带，这时候，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鱼稍一发力鱼线却断了！把线拉回来一看，断口毛糙，而且发白。老虎说：怪不得别人了，这水里往前三米左右有一道见棱见角的水泥台子，您拉着鱼来回跑，那还有不把鱼线磨伤的？！

鱼，就这么没了，没就没了吧，不该弄断我的竿子。老虎说：谁让您老使大力马的？子线断不了，倒霉的就是竿子。

我说：跑了更好，跑了省得我放了，还要抄鱼，还要摘钩，多麻烦！不是咱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这鲶鱼本来就是鱼塘老板放到湖里清理小杂鱼用的，钓上来也得放生。

这鱼钓的，跟做梦一样，只是两只胳臂还麻酥酥的，证明刚才那一幕确有其事。

[ 本帖最后由 北华 于 2012-12-13 21:19 编辑 ]

北华

问候江石先生。又见先生格外亲切。
因为玩黑坑才上北京钓鱼网，为的是看看放鱼的消息。
眼睛坏了以后很少码字，写得不好，望先生斧正。

江石

向北华兄问好！又见兄之美文甚慰！盼续文！

北华

未完待续，
过来看看，问候新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