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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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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3 14:15: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天堂(下篇)


    在去升钟水库的路上,我跟从今往后说,有个裴娃儿带咱们去升钟,从今往后说:“哟,还有陪玩儿的。” 我说不是,那人就叫裴娃儿。

    结果见了面,才知道我也搞错了,裴娃儿姓徐,因为名字中间有个培字,所以叫培娃儿。培娃儿可能是小时候叫起来的名字,因为我见到的培娃儿已经50多岁,满脸络腮胡子,一点儿没有娃儿的样子了。
    我一直认为,人是可以貌相的,所以看见培娃儿就很欢喜,欢喜的原因是培娃儿的憨像,见人就笑,笑得一脸的灿烂和诚恳,让你没法不相信这是个好人。
    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培娃儿听朋友说,有个叫锤子的人正在升钟水库钓鱼,那人不仅会钓鱼,还能喝酒。于是培娃儿就拎了10瓶啤酒和一包卤菜,骑着摩托车到了水边,站在那里伸着脖子喊:哪个是锤子?哪个是锤子?
    那天天闷,鱼没有口,锤子正站在水边恼火,看见一个圆头圆脑的人在招呼自己,于是没好气的走过去,培娃儿一脸的憨笑说:我来找你吃酒。
    俩人你东我西的说了几句话,知道都是朋友的朋友,于是坐下来开始喝酒。因为是头次见面,也没有什么话说,俩人就使劲喝酒,不到一个时辰,10瓶啤酒就喝光了。他俩互相看看,都面似桃花,知道没有尽兴,于是锤子收拾钓具,坐在培娃儿的摩托车后座,回到县城里接着喝。那晚俩人一共喝了两斤白酒和31瓶啤酒,谁也没有把谁喝倒,从此后就结伴钓鱼了。
    我们是在盐亭县城里见到培娃儿的,培娃儿正在往他的客货小面包上装东西。我指着一大箱白酒问培娃儿:咱们干嘛去?
    培娃儿笑着说:钓鱼。
    培娃儿的车子开道,我们在后面跟着,往升钟水库开去。我们开得不快,因为培娃儿的车子有些破旧,破旧到什么程度,反正开着开着油箱就掉下来了,我们四个人笑成一团。
    下午4点,我们到了升钟水库。
    升钟水库有多大,以我的鼠目寸光是没有看出它的边际和形状。据书上记载:升钟库区横跨南部、阆中、剑门三县、市,是我国西南地区最大的一座水库,库容量为13.29亿立方米,修建这座水库用了十年的时间。
    其实升钟水库并不是很大,北京密云水库是40亿立方米的库容量。但重要的是,升钟水库没有大的水面,到处是弯弯曲曲的沟沟叉叉,在这些数不清的沟沟叉叉里,藏着数不清的大鱼和小鱼,因此,升钟水库被称为钓鱼人的天堂。
    我们随培娃儿来到老钟家,老钟是接待钓鱼的当地人,因为两口子勤快,很快就盖起了十来间房子,在老钟这里一天吃三顿饭带住宿带钓鱼带来回船送钓点,一天是30元。我掰开手指头算了算,要是有一万元,就可以在老钟家呆上一年,要是有十万元,就可以呆上十年,要是有三十万元,我就可以把这辈子过完啦,多么便宜和美好的人生啊!



从左至右: 培娃儿 从今往后 老钟 锤子


    我们带了帐篷,不用在老钟家里住。老钟开着船,载着我们慢慢地选钓点。天上多云,水里很清,湖岸两边非常安静,我们一个沟一个弯子的看,没有人催促,也没有人着急,反正人生漫长的很。
    最后锤子还是选中了一个老钓点,一个稍微凸出来的小半岛。在这里四个人玩手竿海竿都互不干扰,而且搭帐篷的地方相当宽敞。
    我说:到家了。
    支竿、开饵,四个人各忙各的。我和从今往后都没有带海竿,支上手竿后就坐在钓台上吸烟喝茶喘气儿。锤子不停地在旁边说话:培娃儿干这个,培娃儿干那个。他们俩人折腾了有半个小时,打下去十多把海竿。
    这时天将傍晚,没有一丝风,水面很平静,对岸也就是三百米的距离,层层的树林,看上去很养眼。在对岸的水边上,有一座小房子,房子的下面是一个小坪坝,像是个打谷场。我刚在想,那里真是个好钓点,还没想完,竟从那个小房子里,传来了诵经的声音,声音从水面上传过来,异常的清晰,只有一个和尚的声音,诵的是《大悲咒》。
    原来那座房子,竟然是一个小庙。我看看表,时间是7点钟,想来是那个和尚在做晚课,忽高忽低的念经声,听得我竟有些痴迷。



对面隐约的小庙


    老钟划船送来了晚饭,一盆回锅肉、一盆青菜、一盆泡菜,量都特别大。培娃儿拿出卤牛肉和酒,盐亭县有个回族自治乡,人还不少,那里做的卤牛肉不是一般的好吃,是非常好吃。因为培娃儿人憨,回民和汉民有了什么矛盾,都请培娃儿去调解,所以培娃儿去买卤牛肉,每每都能拿来最好的。
    这个卤牛肉吃的时候不用刀切,都是拳头大的坨坨肉,用手一撕,就撕下来细细的一条,放在嘴里嚼,越嚼越有味道,而且从不塞牙,这真是上好的酒菜。
    老钟做的泡菜也很有味道,虽然这个泡菜只是在坛子里放上半天,四川人叫洗澡泡菜,但是味道十足。据说这里是四川做泡菜最好吃最出名最昌盛的地方,每顿饭都要吃很多的腌泡菜,腌的东西吃多了,就容易吃出食道癌。因此,国家癌防医疗组常年住在这里,监控和治疗食道癌。但这并没有降低四川人对泡菜的热爱,在这个苏丹红、啤酒甲醛、大头娃奶粉、瘦肉精、陈化粮、面粉增白剂、毒大米、三聚氰胺、地沟油、毒豇豆等等等等,还有比这多得多的未被泄露的和不想泄露不敢泄露的各种各样食品问题充斥的世界里,吃自己做的泡菜,就是吃死了,也是死在自己手里,怕个俅。



老钟来送饭


    培娃儿和锤子你一条牛肉我一条牛肉你一杯酒我一杯酒的在那里吃喝,我和从今往后不会喝酒,吃完两碗干饭就坐到钓台上去了。
    夜已经开始,我们要认真钓鱼了。
    从今往后用一把5米4的波纹鲤,是朋友送的,我用的是爽风,多目显示的电子夜光漂在水里看着很舒服。这些年钓具越用越好,手艺也越来越高,只是越钓越少,越钓越远,越钓越没鱼。不过好在钓王化绍新说过:钓鱼钓鱼,在于钓,而不在鱼。
    那就钓吧,提竿上食抛竿,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水里的回应就两个字:没口。
    培娃儿把酒吃足了,搬了把椅子坐在我的身后,伸了个懒腰自语道:“哎呀 舒服,好放松呀。人约束久了需要放松,放松久了又想着约束。”
    培娃儿的话音未落,就已经打起呼噜了。
    锤子说,培娃儿每次都是这样,知道要来升钟钓鱼,头三天就开始兴奋,绑钩做线,一干就是通宵,等到了水边,海竿打下去,手竿支上,就坐在那里打呼噜。锤子经常要喊:培娃儿小点儿声,把鱼都吓跑了。
    在他俩最早一起钓鱼的时候,培娃儿经常在水边呼噜,即使海竿铃铛响了,也是不紧不慢地去提鱼。可是有一段时间,培娃儿不呼噜了,提鱼的速度也快了,并且认真的向锤子请教钓鱼的技术。
    开始锤子没有在意,以为培娃儿变勤快了。
    他俩是这样钓鱼的,不管钓几天,最后一天都是晚上6点离开,然后骑一个小时的摩托车到县城里的饭馆炖鱼喝酒。后来培娃儿找各种借口要下午3点钟走,他让锤子继续钓,说是再回来接他,走的时候还要拿上自己钓的鱼。看着培娃儿这么来回折腾,几次以后,锤子也不落忍,于是就把时间改在下午3点离开了。
    俩人回到县城里,培娃儿的脚步越走越慢,他对锤子说:你先去饭馆等我吧。说话的时候,培娃儿的眼神躲闪着锤子的目光。
    锤子喝酒的时候问培娃儿:你是不是去卖鱼了?
    培娃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后来酒喝多了就流下眼泪,说是下岗了,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活。
    锤子喝多了,也流下眼泪,说培娃儿你不够朋友,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把我钓的鱼拿去一块卖。
    培娃儿的老婆没有工作,两个女儿都在上学。以培娃儿的为人,他是不会和朋友诉苦的,每次钓鱼,卤菜酒肉照样提来,只是自己暗中使劲,多钓些鱼,直到锤子戳穿他,他才低下了头。
    再后来,俩人钓鱼的时候也不喝酒了,只要睁着眼睛,就奋力钓鱼,即使闭上眼睛睡觉,耳朵也在听着海竿的动静。锤子对培娃儿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是说钓鱼的就不能卖鱼。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绵阳市三线的国营大企业,大批工人陆续下岗,这些当年排在工农兵第一个的工人,一下子就成了弃儿,往日的荣誉都灰飞湮灭了。一时间,绵阳周边的水库和塘坝多了许多这些人的身影,他们钓鱼有个特点,不合群,不聊天,一个人爬山涉水,在烈日下,在寒风中,在最艰苦的钓点,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便留给鱼,哪怕那山高水又深。他们不在乎钓,只在乎鱼,并且在下午3点左右准时离开,好赶在下班买菜高峰将鱼卖掉。那时候,在每一条河流,都有着下岗工友的足迹,在宽阔的湖水边,游荡着无数的苦难兄弟,是这里三川五水的鱼虾,帮着这些人渡过了艰难岁月。
    现在,培娃儿在盐亭县有个摩托车销售服务店,生意还可以,手里有了钱,吃喝不太发愁,于是到了水边,又开始呼噜。
    升钟水库的夜晚确实黑暗,对面的小庙里也没有一丝亮光,我伸出手指放在眼前,感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界。这一夜,没风、没雨、没雾、没月光也没有口,只有培娃儿和锤子的呼噜声,俩人的呼噜声一高一低,碰撞在一起,形成了和声。只是这声音害得我做了一晚上的恶梦,闭上眼睛就梦见发洪水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升钟水库才见亮,大雾笼罩在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对面又传来那个和尚不紧不慢地念经声,在这个声音中,时间仿佛凝固住了,让人觉得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呆坐着。
    老钟划着船从雾里钻出来,送来早餐。我对老钟说,做菜不要放那么多的油,清淡些就好。老钟说好的,回去跟老婆说一声。结果中午老钟来送饭,菜里的油更多了,老钟说回去跟老婆一说,老婆说那是客人见怪了,嫌油放少了,在说反话。
    我笑了,这世上还剩下点儿这样的人啊!

    从今往后起鱼了,鱼不大,也就是不到一斤,是条红尾参。这鱼的形状很像北京沙场水库里的细鳞斜颌鲴,俗称黄尾鲴,只不过红尾参的尾巴处是红色的。此鱼身形细长,一看就是游得很快的那种鱼,但这鱼的嘴巴小,钓它要用小钩。
    自从坐在升钟水库边,从今往后就没有闲着,把手里那根波纹鲤舞得上下翻飞。从今往后有一米八的个子,但体重不过100斤,他那条握鱼竿的胳膊不比鱼竿粗多少。四川人说的干筋儿,指的就是这种人,意思是瘦干儿的人反而有劲。锤子曾经评价从今往后钓鱼:以你这样的钓鱼态度,不上鱼那才怪。
    锤子看见鱼有口了,于是和培娃儿把海竿的食都换了一遍。锤子边打海竿边说:天冷,鱼都跑深水里去了。
    锤子甩竿的动作很漂亮,人站得笔直,手上一带劲,那坨食儿直直的出去,又远又准的落在窝子里。
    我是2001年开始向锤子学习玩儿海竿的,所以锤子总是跟别人介绍说,他是我钓鱼的老师,我是他人生的老师。锤子说这话的时候很自然,我听得也很受用,在这个互相吹捧的年代,一句这样的话,也不是太肉麻。
    我不知道锤子是什么时候开始钓鱼的,自从1985年我俩认识以后,就搭伴去钓鱼,北京的落坡岭水库、珠窝水库和野三坡都是我们常去的地方。那时候还是传统钓法,鱼又多又傻,用很破的竿子,绑个钩穿上蚯蚓,扔下去就能钓到鱼。
    钓到鱼以后,锤子就拿到学生宿舍里用电炉子熬汤,然后再去邀请女生。他认真地对女生说,到我那里喝鲫鱼汤吧,可以下奶。女生翻着白眼说:下奶干什么,喂你呀?
    1990年,锤子毕业了,那一年毕业的大学生几乎很少有留在北京的,锤子带着破碎的理想,去了南方。临走的时候,我去火车站送他,锤子就拎了一个小包,里面是几本他喜爱的书。站台上到处都是送行分别的学生,哭声四起。其实每年的这个学生分别的场面都是这样的,但这一年的哭声特别多,感觉像是生离死别。想想看,一年前,大家手挽手亲如兄弟姐妹,经历了风雨但没有见到彩虹。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青年们如今各奔东西南北,前途却是渺茫。很多人拥抱在一起,有男生也有女生,有哭声也有歌声:

    我亲爱的兄弟
    你将去向何方
    不管你的脚步停在了哪里
    别忘记我们心中的那个信仰

    火车启动的时候,锤子伸出手指做了一个V字晃了晃,头缩进车窗,没了。我呆呆地看着晃眼的铁轨和路基上的石头子,心想就这样结束了,我可歌可泣的八十年代就这样结束了,像一阵风吹起的尘土,消失在天空中。

    锤子分配到了南方的一个省话剧院做编剧,那个地方人人都在捞钱,谁吃饱了撑的看话剧。锤子于是在时间中慢慢煎熬,时间可以把一切都淡化了,就像湖水泡一块有棱角的石头。也许是对这个世界还心存幻想,锤子居然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出生的时候,锤子还没有分到单位的房子,一家人就在话剧院的排练场用演戏的布景片一围,算是搭了一个房子。
    我去看过那个房子,那哪里算做是一个房子,没有屋顶,门也是布景片,手一推就晃,屋里的灯相当昏暗,锤子说不敢太亮,不然外面把屋里看得清清楚楚。我对锤子说,你这破房子还不如杜甫的茅草屋,你就不能写个“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样的剧吗?锤子抱着哭闹的孩子苦笑着。
    那时北京已经开始卖商品房了,在东四十条立交桥的西南角上,我看到一个很大的卖房广告,广告是这样写的:“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能士俱欢颜”。虽然只是把杜甫的诗改了一个字,但意思就全变了。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至今我还对这个广告词记忆犹新,并且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完蛋了。
    锤子的领导对锤子说,你写一个政府救助流浪儿童的话剧吧。锤子摇摇头说我没见过,不写。锤子的领导接着说,你写了,单位就考虑分你一个两居室。锤子使劲想了想,就写了。
    当我还在北京四处流浪的时候,锤子已经住上两居室的房子了,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饭,洗脸洗脚上床睡觉,哄孩子和老婆吵架,日子过得平淡和重复。唯一能使锤子兴奋的事情,就是和一帮不会说普通话的南方佬去海上钓鱼,在温润的海风里,锤子的心变得刚强,于是锤子做了两件事情,辞职和离婚。再后来,锤子带着年幼的儿子踏上了回故乡之路。
    锤子回到家乡绵阳后,遇到了蒋师傅。蒋师傅是在工厂大院里长大的,脾气直,没有心眼。有一天,蒋师傅去工厂上班,进到车间里,看见跪着一大片工人在哭,蒋师傅问,这是干啥子?有人告诉他,今天被宣布下岗了。蒋师傅听了扭头就走,那人在后面喊,你别走啊,也有你。蒋师傅说,有我我还不走,跪着求有个俅用。
    蒋师傅拿起鱼竿就去了升钟水库。
    锤子说看见蒋师傅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钓鱼高手,因为蒋师傅长得实在太像鱼猫子了,鱼猫子是四川话,其实就是水獭。
    蒋师傅到了水边,走路不太像人,都是出溜一下,探着脑袋看一下,再出溜一下,探着脑袋再看,就这几下,已经把水里的鱼看得七七八八。
    于是锤子拜蒋师傅为师,向蒋师傅认真学习选钓点、开饵和台钓。
    蒋师傅钓鱼动作之利索,非常人能比。一般都是嗖嗖几下,就找准了底调好了漂,然后再嗖的一下,起鱼。在升钟水库这个地方,如果一个高手这一天钓50斤鱼,蒋师傅就可以钓到100斤,总之至少是别人的一倍。
    但大多数时间,蒋师傅都是玩儿排钓,蒋师傅在工厂里是车工,所以排钓的东西都是自己做的。放排钓的时候,选一个弯子,弄两个轱辘,一个在自己手边,一个在对岸。一排钩放下去,没多长时间手上就有了动静,然后轱辘一绞,鱼就上到手中,有的时候是一长串的鱼。蒋师傅与锤子钓鱼的时候,从不放排钓,因为排钓实在不像钓鱼而像捕鱼,蒋师傅怕搅了锤子钓鱼的雅兴。
    后来锤子就躲着师傅钓鱼,因为师傅不放排钓,鱼获就少,而且排钓主要是针对经济价值高的鱼,比如乌棒、鲶鱼、团鱼等,毕竟师傅是靠钓鱼为生的。
    蒋师傅看到锤子总是一个人去升钟钓鱼,怕他寂寞,就对工友培娃儿说,有个叫锤子的在升钟钓鱼,那人鱼钓的好,讲义气能喝酒,你们肯定对脾气,你去升钟找他钓鱼吧。
    于是培娃儿认识了锤子。
    2001年,我在北京的北部山区里偶然发现了桃峪口水库,水库不大,但好钓鱼。最好的是,这水库离我家很近,我和从今往后、不爱上网陈就经常在这里垂钓。
    那年锤子正好在北京,就过来教我玩海竿。
    有一天晚上,我和从今往后、不爱上网陈和一个叫林胖子的人在桃峪口钓鱼,半夜里,林胖子的海竿轻轻地点了几下,我们都看见了,认为是小白条,懒得搭理。因为我刚学会做爆炸钩的食儿,捏团很费劲,经常被钩扎的手疼,所以没有鱼咬钩就不爱换食儿。
    那根海竿一直在轻轻地抖动,我们就斜眼看一下,继续聊天。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只见那根海竿猛然低下去,竿身都贴到了地皮,并且就没有反弹回来。林胖子几乎是滚过去的,伸手抄起了竿子。
    林胖子手中的海竿紧绷成一个弓形,竿子和线都发出吱吱的声响,我们四个人大气儿都不敢喘,这是我们玩海竿以后,第一次有大鱼上钩。
    林胖子左遛右遛线就拽不动了,不爱上网陈有些经验,说是鲤鱼,鲤鱼会打桩,绷紧,它动你再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鱼又动了,并且在水面上跳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跳进了水里。从今往后伸展双臂跟我比划了一下:有这么大。我说这黑漆漆的水面,你看见啦?他说看见了,得有一米多长。
    过了大概有一个小时,那鱼慢慢被带到了岸边,不爱上网陈用抄子去抄鱼,刚把鱼提到岸上的时候,抄子杆就断了,他赶紧用手去按,只听哎呀一声,不爱上网陈说,快按住鱼,我被钩扎住手了。
    我用手电一照,把我吓了一跳,这鱼的脑袋长得像鳄鱼,眼珠是红的。我和从今往后俩人用膝盖顶住鱼,我问这是什么鱼呀?不爱上网陈说是黑鱼,这鱼劲太大了。
    再看不爱上网陈的手,13号的钩在他的手心里只剩下一个钩柄,其余的都在肉中了。没办法,只好用剪刀剪去鱼线,疼得不爱上网陈直咧嘴,说是只能去医院了。
    我们把鱼扔到车的后备箱里,没有多看。从桃峪口水库离开,去寻找医院。在凌晨三点里,北京的荒郊野外,哪里有医院的踪影。我们的车一直开到五环边上,在北苑路看见了航空中心医院。
    值班的医生正在睡觉,很不情愿地起来,看了看不爱上网陈的手心说,不就是扎了一个刺吗,自己拔出来不就行啦。不爱上网陈说,不是刺,是鱼钩,自己拔不出来。
    我和从今往后在急诊室的门口看着,只见那个大夫用一把钳子夹住钩柄,猛地一拽,不爱上网陈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他哎呀哎呀地猛跺着脚,跺得屋里的坛坛罐罐都在颤抖。
    那声音太惨了,医院走廊里停着一具出了车祸的死尸,死尸被白布单盖着,在这个惨叫声中,我看见那个白布单都动了一下,我和从今往后吓得扭头就往外跑。
    不爱上网陈以前在湖北宜昌是混码头的,打打杀杀的事情没少干过,今天被整出这样的动静,估计是平生头一次。
    一个13号的钩子,带着锋利的倒刺,怎么可能用钳子拔出来。最后大夫还是打了麻药,用刀划开,缝了四针。
    这一切干完,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们掀开车的后门,又看了一眼鱼。尽管心里有准备,但我还是被吓了一跳,那鱼身上的鱼鳞简直像是铁的盔甲,黑黑的泛着冷光,这真是心惊肉跳的夜晚,只因为一条鱼。
    我给锤子打电话,锤子来北京写剧本,这会儿还没有睡,看见我早晨四点多给他打电话,头一句就问:
    钓到鱼啦?
    钓到一条。
    多大?
    有一米长。
    什么鱼?
    是黑鱼。
    黑鱼是什么鱼?
    不爱上网陈在旁边说,你就跟他说是你们四川的乌棒。
    是乌棒。
    什么?是乌棒!
    锤子的声音显然提高了很多,人也来了精神。
    有多少斤?
    不知道,没有秤,反正有一米长。
    不可能,一米长的乌棒被你们钓到了,你们等着,我马上赶过来。

    锤子从城南的洋桥赶到了城北的亚运村,进门看见了我们已经放在浴缸里的黑鱼,锤子的眼里立刻放出了光,说这么大的乌棒被你们钓到了,你们真是走了狗屎运。我说就是狗屎运,因为上了白条懒得换食儿,结果这黑鱼咬白条,勾到了。黑鱼下嘴狠,钩咬的实,以我们这个水平,要是这么大的鲤鱼草鱼,肯定是弄不上来的。
    锤子看着鱼咂摸着嘴说:我师傅做梦都想钓这么大的乌棒,到现在还没有钓到。
    因为没有秤,林胖子把鱼拿到菜市场去秤,结果那鱼逮住机会,咬破了林胖子的手指头,流了很多血。
    这条黑鱼的重量是16斤8两,96公分长。那一年《中国钓鱼》的野生黑鱼记录是14斤8两,86公分长。
    从今往后给北京晨报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有个钓鱼的新闻线索,结果人家记者就来了,拍了照片,还奖励提供新闻线索100元。第二天登出的题目是:这条黑鱼个儿真大。
    我说把鱼放生吧,锤子说钓鱼规矩是见血不放生,已经伤了两个人了,再说,把它放回去,它还要吃多少鱼呀。
    鱼是锤子杀的,林胖子功劳最大,得到了鱼的上半身。林胖子把鱼拿回家炖汤,炖了白白的一大锅浓汤。林胖子的老父亲得了脑中风,腿走不了路,坐在那里喝了儿子孝敬的一大碗黑鱼汤,第二天就失踪了。等全家人找到老人的时候,老人已经在清华园里坐了三天。
    林胖子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毕业于清华大学,凭着脑子里仅存的一点儿记忆,居然走到了校园里。林胖子纳闷的直摇头:我们家离清华园那么远,老头是怎么去的呢。
    又过了几天,我们去桃峪口钓鱼,我看见旁边的一个人往串钩上挂羊肉,我问这是钓什么鱼,那人边甩竿子边说:黑鱼,报纸上登的,说这里有黑鱼。
    现在,桃峪口水库里已经没有一滴水了,再耐活的黑鱼也已经变成了骨头。林胖子忙于生计,已经不钓鱼了。不爱上网陈自从有了儿子,生活重心也已经转移。只有我和从今往后乐此不疲,跨过万水千山,坐到升钟水库的岸边。

    已经是第四天了,升钟水库的鱼就是不开口,这也难怪,节气上刚好是立冬,在变季的天气里,不太好钓鱼,冷空气就像是追着我们,从北京来到了这里。四五级的大风,把水面吹起了一层白浪,天上还下着毛毛鱼,环顾四周,这几天也没有见到第二拨钓鱼的人,我们就在凄风苦雨中等待。
    天黑之前,老钟送来晚饭,晚饭是炖柴鸡。老钟说他老婆下午杀鸡,刮来一阵大风,手里那只已经挨了一刀的鸡被风刮跑了,跑到树林里再也没找着。老钟说你们趁热吃吧,我赶紧回去了,估计晚上还要起大风。



凄风苦雨雁南飞


    来之前我给锤子打电话,只询问了一件事,就是升钟会不会刮大风,锤子说怎么可能,这里的人从来没见过大风。于是我和从今往后带来一顶两居室的大帐篷,帐篷很高,中间还有一个过道,人在里边呆着很舒服,但是这个帐篷怕大风。
    半夜里,风越刮越大,估计有七、八级,我们的帐篷被风吹得呼呼响。外面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只有浪的声音、风的声音和被风刮起的山林发出的哗哗声。我出到帐篷外看了看,帐篷迎风这一面的固定绳索,已经被刮断了两根,如果再刮断两根,估计我们就要连人带帐篷被吹到湖里了。
    我接好绳索,再去看看锤子的帐篷,锤子的帐篷是单人的,比较低,被他人的分量压着,还比较结实,我近前听了听,锤子在呼呼地睡着。培娃儿的帐篷在锤子的旁边,帐篷的外罩已经被风刮跑了,我用手电从帐篷的顶上往里一照,培娃儿躺在那里正睁着眼睛看我。我问培娃儿你在干什么?培娃儿说我在看星星。
    天上还飘着雨滴,哪里有星星。我让培娃儿去我们的大帐篷,培娃儿不去,说是非要把雨滴看干,语气坚定和哀怨,我只好随他了。在进我们的帐篷时,透过风声浪声树林声,我忽然听到一阵哭声飘来,我僵在那里,浑身的汗毛乍起。那声音忽隐忽现时断时续,我站在那里仔细辨认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哦……原来是对面的那个和尚在念经,他的声音只在风小的一瞬间清晰一些,在这个狂风漆黑的夜晚,他在孤独地大声诵经。
    于是我睡的很香,睡梦中看见了风和日丽的升钟水库。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树已静而风不止。锤子很愧疚,对我说,这是千年不遇的大风。看看风没有停止的意思,我们开始收拾东西。老钟开船来接我们,对我们说:咱们把垃圾都收拾走呵,这里的人不喜欢垃圾。
    刚来时选钓点,看了好多地方,都没有看到有人钓过的痕迹,现在想想,原来是没有钓鱼垃圾。再想想金海湖岸边到处的垃圾,我笑了,原来我们北京人都喜欢垃圾。
    如果以后有人问我,你去过升钟水库吗?我会这样跟他说,我还没有去过,我有机会一定会去的。
    最后我想说说我的鱼获,我们在升钟水库呆了四天四夜,我没有钓到一条鱼,这一条鱼的意思不是说大鱼,就是连一个小白条都没有钓到。

    嘿嘿嘿嘿……都说升钟水库是天堂,我在这块土地上活了四十多年,就不曾见到过天堂!


后记: 锤子又来北京了,发完这篇文章,我就带他去金海湖钓鱼。房地产商已经在金海湖开发了,现在水面承包商的合同被终止,据说,今年金海湖一斤以上的鱼,将被全部打光。



[ 本帖最后由 泰南调 于 2010-5-13 14: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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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3 15:19:42 | 只看该作者

好文章\好文采\好钓友\好乌棒

好文章\好文采\好钓友\好乌棒

终于看到下集了,咱们钓鱼人真是藏龙卧虎,人才太多了,文章写的太好,调侃内涵兼而有之,高人\高作\,应该真有天堂,钓鱼人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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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3 15:47:0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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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3 16:17:5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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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3 22:26:2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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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3 23:01:20 | 只看该作者
泰兄好文采,还有个好脑壳,我也记得那是97,98年吧,东四十条桥西南角的山寨版茅屋秋风破,隐约还记得底色是淡蓝:lol
7#
发表于 2010-5-13 23:07:34 | 只看该作者
8#
发表于 2010-5-13 23:18:51 | 只看该作者
终于等到了,下篇,同样精彩。
看着美文,心也跟着飘荡,没有看完就忍不住顶了。
不知道楼主的职业,也不清楚你的地位,只是看到了一个不同的钓鱼人,感受到了你心中的波澜。
人生除了享受与快意恩仇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在我们看来已波澜不惊的事,于是我们过着平庸的生活,说着类似的话,做着相同的事。只是偶尔,被你这样的人,与这样美文所感动,方知道:生活,原来会更美的。。。。。。
9#
发表于 2010-5-13 23:56:26 | 只看该作者
10#
发表于 2010-5-14 01:19:0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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