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听说弯子水库起大鲫鱼了,一大早就赶往那里。车在临近水边的一个破败农家院子停下,一阵狗吠,一阵老人的咳嗽声。 “大爷,哪个地方起鱼?”
我卸下渔具,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老天自顾抽他的烟,很冷淡。我没多问,站在水边看钓位。水面上影影绰绰的,雾还没有散尽。 “去那边,核桃树下。昨天我看牛回来,麻麻黑那阵,听到几个
龟
儿子在喊,慢点,慢点!稳到,稳到……” 我迟疑着,拿不定主意。老人起身,执意要带我去起大鱼的核桃树边。 一棵弯脖子核桃树伸向水库。一试水深,是个近六米的深潭,信了,应该是大鱼藏身的地方,就打窝开钓。 “不哄你,我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的,慢点,慢点!稳到,稳到!” 我赶紧说道,生怕拂了老人家一片好心。这时候,雾已散尽。打好窝,就有了闲心跟老人东拉西扯。我看清了老人的模样,蜡黄的一张脸象老树皮,挤满了皱折。他蹲在旁边,看我钓鱼。 “这,咋个要得呢……嘿,还没钓到,就吃你的烟……”客套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已经接过了烟。掏出火柴,点上,深深地猛吸着,像要把烟雾存在肺部里。 “不哄你,就这个位子,听我的没错。昨天麻麻黑,就是这,慢点,慢点!稳到,稳到!……龟儿子搞到着了。你人对,别人我不说。” 钓鱼人陆陆续续来了,他们奔向各自的钓位,并不来我这里。老人仍蹲在旁边,一支接一支地抽着我递过去的烟。 突然,老人扯起嗓子骂开了。“哪个?哪个
狗
日的把树尖折了?吃饱了啊?我
日
他个
妈哟……” “梨树栽在这里招你惹你了?你钓个锤子鱼啊!往二年,清风雅静的地方,一放钓就乱球了套!开放,开放 你 妈 那×……” 病病秧秧的一个老头,却有一副隔山打牛的洪钟大嗓,满水库都响起了他伺候那个折了他梨树尖的叫骂声,照这样骂下去,别说鱼,大坝都会被他老人家骂垮了。 他朝家里走去,又一路开骂,一直骂到竹林深处——他的家里。 这期间,一辆面包车停在老头的院子里,我又听见老人在说,“……去那棵核桃树下,昨天麻麻黑阵,我听到几个龟儿子在喊,慢点,慢点!稳到,稳到……”但那拨人没听他的鼓动,去了别的钓位。 第二天,我又一早来到弯子水库。老头依然坐在门槛边,抽烟。 老头像不认识似的,并不搭理。我拎着鱼包,要往昨天就看好的一个热窝子走。 “那棵核桃树下,搞得到着。前天麻麻黑,我看牛回来,听到几个龟儿子在喊,慢点,慢点!稳到,稳到!” “嘿!你往哪走?给你说核桃树下……走,我带你去。” 老头站起身,径直朝那边走,坚定的步伐透着一股倔犟劲儿。我不由地跟了上去。 “钓鱼要等得,摸鱼要冷得。没耐性,你咋个钓大鱼?” 是啊,老头的话有道理,近水知鱼性,应该听他的。何况,昨天已经打了一天的窝子,说不定,今天该发了。 之后,我又去了三次弯子水库,还在核桃树下下杆,并不是受了老人那句“慢点,慢点!稳到,稳到!”的盅惑,而是我自己也坚信,梨树下的深潭里,一定能钓起我期待的大物。 我深信不疑,用全部身心,把着鱼杆盯着鱼漂。结果每次都无功而返。 两年后,去一个水库钓鱼,碰上老板撒肥料,水库成了一锅酱油。收杆走人。路过弯子水库,想试试运气。唐大爷的院子更加衰败了,门紧闭着,也没了狗叫声。 “就是那个见到钓鱼的就说‘慢点,慢点!稳到,稳到’的唐大爷。” 农妇告诉我,五年前,唐大爷就疯了,没钱治,一直呆在家里拖着,去年,儿子打工挣了点钱,就尽孝心把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问她唐大爷是怎么疯的,农妇的手朝那棵弯向水里的核桃树一指,“看见了吧,就是那棵弯脖子核桃树,唐大爷的孙子爬上去摘果子,摔在水库里,淹死了。唐大爷是怄疯的。” 那天,我在离核桃树很远的地方选了一个钓位,眼睛盯着漂,神儿却散漫着,无法集中,整天嗡嗡蝇蝇响着一个声音“慢点,慢点!稳住,稳住”……果然,我抓住了一天中的唯一的机会,绷住了,钓起了我期待的大物。但我兴奋不起来,心里被一种东西揪扯着,说不出的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