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之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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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4>[jinghua]55[/jinghua]一九七一年夏季。午日疯狂地向大地抛下灼热,似乎要烤干苦降多日的雨水。昨天还沉寂在潮湿之中的杨花柳絮,此时欢快地追逐着空气里的热浪翩翩起舞。施工队党支部书记王岩,站在工地高坡上的阴影里,黑瘦的长脸上仍不住地淌着汗滴。他正用尖细严厉的嗓音对明天参加修筑堤坝的人员讲防汛的重要性: “最后,再向大家强调几点,大家一定要听清楚!” 着急吃午饭有些烦躁不安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 “第一不许带酒!第二不许携带渔具!第三不许下水洗澡!违反者,一律送交公司办的学习班……” 人群又哗然起来。参加学习班是令人生畏的,只有犯了较严重错误的人才会参加。起初,我听说到大亮子江段修坝,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想带一根三节竹接竿,借午休的机会见识一下上游的鱼情,也好改善一下家中的伙食。领导这么一强调,只好打消了念头。</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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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4>王岩四十出头,木工出身,瘦削的脊背有点弯曲,在基层担任了多年的支部书记。他平时不苟言笑,对下属很严厉。有一次,班组把一垛没浇好的红砖砌上了大墙,被他发现了,硬是让大家顶着烈日扒掉重砌。背地里,有人故意把他名字颠倒过来念,加上他长的黑瘦,又总板着一副面孔,“瘦阎王”这个不雅的绰号便落在了他的头上。我刚从学校门出来,是托了人情才得到了这份临时工作。他每次来工地检查工作时,我就心里发毛,总是躲得远远的,惟恐被他看出点什么。回家后,我一直幻想着陌生的上游水域。临睡前,我想了又想,还是把一副漂钩线和星期天钓鱼剩下的蚯蚓装进兜子里。又用纸包了一小包盐面和一小包干辣椒片。</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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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4>翌日清晨,我们乘汽船航行了两个多小时的水路,在一个小码头停泊了。下船后,又走了很长的一段土路,到了一条江汊湾的土坝上。我们的任务就是加宽加高这条土坝。抬眼望去,满目青翠,黄中泛绿的江水悠悠慢流,我的心不禁狂跳起来。凭直觉,这条幽静的不见人踪的汊流里,一定会有许多我想象中的各种鱼。如果能在这儿美美地钓上一整天,该是多么惬意呀!这只是瞬间的美幻,我即刻随同大家在坝里的一片绿茵茵的矮草滩上,用铁锹往土篮里装着铲下来的又粘又重的湿土块。几锹下去后,锹头上就挂满厚厚的粘土,只好用树枝杈不住地往下刮。终于响起了午休的哨子。满头汗水,疲惫不堪的人们,扔下手上的工具,三五成群地在坝里找着适合休息吃饭的阴凉地方。我背上帆布书兜,装作去解手,悄悄地向土坝外我早就瞄好的有几丛柳树的地方溜去。从少年起,我的暑假常常在江边渡过,江水炖江鱼是拿手的把戏。我在从坝顶上看不到又能遮阴的一大丛柳树下,铺好了塑料布,快速地把饭盒里装的两块玉米面发糕和半根咸黄瓜倒进塑料袋里。我准备先钓几条小鱼做鱼汤喝,吃完了饭,再利用剩下的时间钓鱼。我刚刚用小刀割断一根又长又直的柳条,班组里的瓦工孙师傅和几个木工组的师傅向这边走来。我立即猜到他们到这儿来的目的,于是继续忙我的。果然,从他们那里飘过来一股熟悉的散装白酒的气味,心中不由窃笑。我咬了一大口发糕,撕下一小块咸黄瓜,刚要去水边钓鱼,孙师傅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这是怎么说的,瓶子里的酱油全洒没了,黄瓜不是白削了吗?” 我放下柳条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地上铺的一张油布上,有一大瓷缸子白酒。大大小小的饭盒里装着黄、白色的主食,几样不见荤腥的住家炒菜和小咸菜。引人注目的是——中间放着一大盆刀削黄瓜块里有几片诱人的猪头肉。孙师傅接过我递上去的盐面和干辣椒片,乐得连声说:“这下妥了,这下妥了,亏你带调料了!” 我接过剩下的盐面转过身刚要回去,被他一把扯住,说:“哪儿去?坐下一起吃!” 我实在拗不过,喝了一小口白酒,吃了一大片孙师傅送到我嘴边的猪头肉,连忙跑了。顾不上做鱼汤了,我狼吞虎咽吃完了发糕,拿起了拴好鱼线的柳条竿。可能是大家太累了,吃完饭也都找凉快的地方睡觉去了,水边清静得连只飞鸟都见不到。刚巧,天上飘过来一大片云彩,遮住了火辣辣的太阳。我毫无顾忌地把线抛进有流的水里。铅坠还没落稳,柳条梢就急剧地颤动起来。我一提竿,两条白白净净的细长条的“大眼”被钓了上来。江边缓流的水域里,这种鱼很多,不知学名叫什么。这种鱼很好钓,所以我一直很有把握,只要在水边,就不愁鱼汤喝。最大的“大眼”也就两寸多长,有一对黑亮的大眼睛,身体近于半透明,肉味鲜美,是小型鱼类中的上上品。它个头虽小,样子也很文雅,可索饵时却迅猛异常。用漂钓时,能把漂一黑到底,用闷竿钓时,能快速把竿梢拽得弯下腰。不知者,还以为碰上了大鱼。小的时候,每当我和同伴钓上它时,都会高兴得直喊:“又是一小香!”“大眼”身上的脂肪含量很高,只需用一点点的油,就能煎出通体焦黄,喷喷香。柳条梢不停地颤抖,我连续钓上来的都是“大眼”。渴望已久有点神秘的上游水域也不过如此,心中不免有点失落。梢头又剧烈地颤动起来,我已没了初来时那种兴奋,照例往上提线。谁知,这次却传来不同的手感,心中一喜,一条一扎多长漂亮的小鲫花被钓上来了。紧接着,我又钓上来一条更大一点的小鲫花,立刻来了精神头。抢饵吃的“大眼”不见了,黄黄的虎皮嘎呀子、个头比“大眼”大出几倍的船丁子、色彩鲜艳的大葫芦子,不断地被我扔进身后事先挖好的已渗满江水的小沙坑里。柳条梢又点起头来,线突然松了,我急忙提线。这条鱼很有手感,我惊喜地慢慢遛着鱼,鱼很快被我牵到岸边,是一条青白色的大鲫鱼。我使劲往岸上一挑,柳条太软没挑起来,我用手提线把鱼拎上了岸。这条鱼足有四两多重。一直加小心省着用的蚯蚓,还是用光了。现在钩上只剩下最后一小截儿被鱼啄烂的蚯蚓头。我的钓兴正浓,正为没留下一点发糕而后悔时,手里的柳条忽悠一下扎向水面。我一提线,柳条竿竟弯成了大半圆,碰上大鱼了!我立刻紧张起来,想用手去拽线,又够不着,只好向后退着,用力牵着鱼走。 “哗啦”一声,鱼翻起一个大水花,一条宽脑门的大鲶鱼露出来了。紧接着,鱼向旁边一窜,快弯成圈的柳条竿一下子伸开了,大鲶鱼把线从梢头上拽走了。我顿时傻了,这是钓鱼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条鱼呀…… 急促的集合哨声响了。我扔下柳条,赶快把钓到的鱼装进了塑料袋放在沙坑里,用沙子埋上,上面又压了一块大石头。</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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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4>由于草滩上的土壤含水量太多,取土十分困难,原定一天完成的修坝任务干到收工时仅完成了一半,而大家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经带队的公司领导研究,决定今夜不回去了,明天起早开工,再干一天。领导派人乘单位拉工具、备品的大解放车去附近农村生产队联系食宿,其他人原地待命。我佯作在草丛里捉青蛙,跑跑跳跳地溜到了江边。我搬开石头,挖出塑料袋,打开一看,有不少鱼的肚子都破了,再过一宿一天,只能全扔了。我决定把鱼炖熟了。我到水边把鱼收拾干净,放进饭盒里,差一点儿盒里就满了。炉灶很快就搭好了。我找到了一些干树枝和蒿杆,点燃了火。饭盒里的水开始从盒盖边往外溢了。我掀开盒盖,把中午还剩下的一点盐面撒在汤里。我往火里添了一把青蒿,饭盒里的汤汁不再往外冒了。鱼的香味和蒿草燃烧后的烟味,引起了我强烈的食欲。我用饭盒盖舀起烫嘴的鱼汤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我把沉甸甸很烫手的饭盒装进兜子里,不敢声张地回到了发着牢骚的人群中。天眼瞅着黑了下来,野地里的蚊虫哼着小曲,直往人的脸上扑。远处终于传来了突突的拖拉机声。单位的解放车和生产队的三辆拖拉机很快挤满了又饥又累的人。车队驶在坑洼不平的土道上直奔宿地。车队在一排砖土平房的小学校前停下。我们班组的十几个人被安置在一个教室里,陈旧低矮的桌椅就是今晚的宿具。大家都在渴盼着领导为我们安排的晚餐。有人拿出中午吃剩的带有馊味的饭菜,闷头吃起来。压低的咀嚼声,更引起了众人的饥肠辘辘。孙师傅从书桌上坐起来,点燃了一只烟,狠狠吸上了一大口说:“这附近有没有供销社?趁这工夫,弄点酒和酒肴,喝上他二两还不错!” 有胃溃疡的大李子捂着肚子说:“行了,连一口水都没处弄,就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要是有块大饼子吃,让我磕一个都行啊!”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终于我从兜子里掏出了还有点烫手的饭盒,打开了盒盖。 “嗬,真有你的!从哪弄来的?”孙师傅惊喜地问。大伙围了过来,都是一副惊诧的表情。我有些忘乎所以了,兴奋地说:“你们睡午觉时,我在江边用柳条子钓的!要是让带鱼竿,咱们就能吃上大鱼了!” 大家纷纷掏出各自的筷子、勺子,不客气地伸向从天而降的美食。我正为自己能使大伙摆脱暂时的饥饿而飘飘然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仔细一看,是令人心悸的“瘦阎王” ! 违反了纪律,正式职工要参加学习班,临时工可能面临被开除的危险,我心里敲起了小鼓。 “瘦阎王”黑瘦的长脸在昏暗飘忽的蜡烛光中显得阴沉可怕。他瞥了一眼饭盒里的鱼,巡视了一下坐在这里的每一张脸后,精明老辣的目光盯向了我:“这鱼是你钓的吗?” 我紧张得竟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脸越发红了。孙师傅夹起一条小鱼,放进嘴里,边吃边瞧着大家说:“今天谁带鱼竿了?没有鱼竿怎么钓鱼?这是小张午休时,帮着江边拉鱼的人摘网,人家把看不上眼的给了他!” 大李子接过来说:“如果今天能按时回去,这些小鱼是小张全家的一顿菜呀!小张真是不易啊,没有母亲,父亲又病在床上……” 这些话使我想哭,也使我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瘦阎王”吟沉片刻,缓和了语气说:“早晨上船时我也挨个地看了,确实没发现有人带鱼竿,没人钓就好, 我随便问问。大家今天辛苦了, 饭已经落实了, 过一会儿就能送来!” 说着,他转身出去了。真没想到,他也有走眼的时候,我心里即庆幸又惭愧。晚上十点多钟,我们才等到了社员在自家炉灶炖出来的大碴粥,下饭的是咸芥菜疙瘩。几天后,我在工地上正推着刚能驾驭的独轮砖车,“瘦阎王”迎面走过来。我赶紧把头低下,猛冲几步,逃了过去。 “小张!”尖细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不由哆嗦一下,赶紧把差点没翻的砖车停下。他走了过来,脸上没有笑容,语气却也不象往日那样严厉:“别使蛮力,把腰挺起来点,脚步要放稳。” 我不知所措地擦着头上的汗水,点头答应着。他眼里闪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柔和,接着笑了:“小时侯,我也很喜欢钓鱼。大人不给钱买鱼竿,就用柳条子钓,玩得可真开心呐……” 我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说:“小伙子不错!把脸上的汗找毛巾擦一擦。你这个年纪,身子骨还没长结实,干活时别伤着力,累了就歇一会儿!” 他挺着有点佝偻的瘦脊背走了。我呆呆地站在了那里…… </FONT></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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