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之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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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 台 烟 雨 【小说】 J.K.Z
一 大雨一过,原本碧绿如玉的河浑黄了,打着旋往东流。河从华北最大的人工湖——密云水库流来,浩浩荡荡穿过举世闻名的昆明湖,披挂着潮白的野性和皇家宫苑的辉煌注入玉渊潭,再倚着蜚声中外的钓鱼台国宾馆淌进北京城。雨后水位暴涨,上游提闸,总有无数水之精灵顺流腾跃而下,来一览人类都市的华丽风光。
最先与精灵们交手的,是一群群裸身张网的人,站在芳草青青的古河道两岸。网眼都不过二指,一张挨着一张,天罗地网般覆盖下去。精灵们被浑水呛得浮上水面,触见上帝的面纱,便叩开了天国之门。
讲德行的人在这里不张网,只肯垂钓。而且不用大钩粗线,用小钩细线;更讲德行的垂钓不用真饵,用拟饵;德行最高的直钩无饵钓于水上三寸处,别以为这是在拿姜子牙说山,时至今日,仍实实在在有此种钓法~用小撮鸡毛模拟飞蝇暗藏钓钩钓溪流水面追捕昆虫之鱼,直钩不弯曲,受力即横,卡住鱼嘴。
河边最讲德行的是何老师。
师爷不这么看,说何老师是个老古董。何老师是退休的副教授,腕上常年套一块老掉牙的欧米茄,鼻梁上是两片望日圆月般的近视镜。
历来讲德行的惹不起无德行的。只有张网的人们尽兴之后,河水明澈起来,古河道两侧才是德行家们的钓场。
钓鱼要吃得了辛苦,先是能起早。别人回笼觉睡得正香,老孟就背着钓具下了河堤,下面没有灯,漆黑一片,顺着河往东看,几十步开外有一个人影,那是昨天何老师钓鱼坐的地方。头天下午天时阴时晴,老孟下钩,鱼饵没少用,却见不到一条鱼。老孟心里犯疑,撂下竿去请教何老师。何老师是河边公认的手竿高手,过来看了,摘去老孟的漂,换活坠小钩,扬饵入水,忽一抬腕,竟是四两多的一条白鲫,之后连连起竿,连上七条,招得堤岸上围了几十人,横七竖八的自行车堵塞了道路。“谁的车?搬走!”交通警在上面喊。“鱼散了。”何老师说,还给老孟竿。老孟不信,接了竿按刚看明白的路数钓,再不见鱼咬钩。
正巧师爷遛过来。师爷钓鱼与众不同,支上竿坐不住,喜欢眯着眼沿河边遛达,与人指点江山,褒贬世事。“傻冒!”师爷一脸阴云,“露底了吧?”“什么底?”老孟不明白,“你这钓位明天准叫老古董占喽!”
老孟心里一沉,整夜没合上眼。老孟五十有五,一直不舒心。前几年他见退了休的师兄们出去补差,一月六七百,心想自己一身本事,何不也趁硬朗弄个十万八万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省得将来走不动了遇着难事心里着急,于是见天扎针吃药打报告,终于如愿提前“病休”。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补差才半年,那个破厂子不景气把他辞了。猫在家里生闷气,老伴怕憋闷出病,撵他出去遛弯。他家住白云观附近,出门几步到了河边,遇见师爷,受到几番点拨,一下入了魔,变得三句话不离钓鱼。老儿子搞三角恋爱时,他说:“这样下去鸡飞蛋打,鱼毛也钓不着!”给小孙女开发智力,他说:“河里有十条鱼,钓走三条还剩几条?”
他躺着心烦,看表,三点半,索性收拾了渔具去河边。天慢慢亮了,再往东看,那人影果然是何老师。老孟心生惭愧,过去要把自制的不锈钢架竿送给何老师,何老师不收,只问老孟这么漂亮的家什从哪里买的。老孟退休前是国营重型机械厂的七级工匠,说自己在厂里找材料做的,这么地道的家伙市面上没处买,有地方买也就不送您了。何老师一听愈发不肯。老孟看出一些眉眼,只好作罢。
师爷打开半导体收音机哇啦哇啦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的时候,河道两岸已经上齐了人。一辆血红的本田摩托开过来靠在路边,车手摘下头盔,跳出了一双鹞眼:“何老师!”车手常烦何老师做事,几次钓到得意的鱼,都驾车送来,请何老师帮忙用上好的玉版宣制出拓片,再点染题跋,装裱上轴,便是独具创意的字画。何老师扬扬手,算作应答。师爷睁开眯缝的眼,老远喊:“这几天怎么样?”“钓了百十斤。”“在哪儿呀?”“密云。”两人又寒暄几句,摩托开走了。不知底的见这人牛皮大,都问是谁。
老孟嘴快,大声道:“他就是筏子!”
筏子有竹木扎出来的,也有整只牛羊皮吹制的。拥有这绰号的人不免与牛皮相关,钓鱼高手筏子名盖一方。
二 筏子三十几岁,是广安门一带一家机床厂的钳工,头脑活络,手艺不孬,还有一身好水性。十几年前,工厂闹革命不生产的时候砸烂了考勤制度,筏子常背着自造的海竿悄悄去龙潭湖畔消耗光阴。那天他支上竿,忽见远处有人上了大鱼,一边的人围着手忙脚乱,眼看着要把渔竿拽下湖。筏子脱了衣裳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飞跑过去接了竿,穿一件绷得极紧的蓝布三角游泳裤慢慢走下水。近两个钟头,和那条大鱼在湖水中沉浮周旋,在数十上百人的围观喝彩中,他把那大鱼牵到水边,血淋淋地抛上岸。由此他有了一个公认的绰号:不沉底的“筏子”,还和钓着鱼的老者成了至交。老者是战争年代功勋卓著的将军,沾“文革”的光正在家里赋闲。不久官复原职,后来成立中国钓鱼协会,被邀作顾问。筏子自然就成了“顾问的顾问”。每有钓事,顾问必携“顾问的顾问”同往。筏子乖巧,又肯琢磨,在一次全国钓鱼比赛中获了单尾重第一的殊荣,从此部长、将军、教授都争相与他交游。历次出钓的节令、气候、水况、地形、饵料、收获,大水域鱼群的回游,他都作记录,也从中悟出不少道理,由此在钓鱼界颇有一号。
众人听了老孟的介绍,半晌都没话。“人家是牛人,自然又有路子又有车!”终于有人不平了,“你不是说有什么中国钓鱼协会吗?老孟,打听打听怎么入?”“废话,那是哄有权有势的人玩儿的,你个平头百姓,没你事儿!”
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发痒。“怎么中央有计划生育委员会,街道上就非设立计划生育办公室,想偷工减料都不行;中央有钓鱼协会,下边就不能成立钓鱼分会呢?”大家都觉得这说法挺合逻辑,纷纷撂下渔竿,向师爷讨主张。
师爷的眼眯得更细更长。足有两分钟,才点了头。“成立协会倒是可以,”师爷说,“不过得有章程,一是什么人可以入,”众人一听急了眼,唯恐自己入不上,“再有”师爷慢吞吞道,“就是让谁当会长。”
“当然是您啦!”怕入不上的人立刻做顺水人情。“别来这套,” 师爷听了一机激灵,瞪圆了眼,“我可不当!”官要当组织上任命的,多少往事记忆犹新,凡是自己扒持上来的,最终都没好下场。可是他嘴里不这样说,“去年我们局还有人挤兑我不务正业呢!为这,差点没混上职称!”人们谅解了,改口道,“要不选筏子?”师爷又摇头,倒让人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我说叫老陶当。”师爷开了口,众人才想起老陶这人。
老陶是师爷的兵。
那天师爷正坐在马扎上从渔钩往下摘一条寸许的小川丁儿。身后递来一支烟。师爷没推辞,见那人身高体胖,一脸谦恭,心下就明白了几分。
“挺有意思。”胖弥勒恭维道,“怎么有意思?”师爷故意反问,“这——”师爷看看左右,何老师没在近旁,便放胆打开了话匣子。
“钓鱼可不像一般人看的那么简单。”师爷说,“琴棋书画、渔樵耕读,都是历史上最文雅的事,所以渔人中一向不乏帝王将相、名士骚人。中国有很多地名叫钓鱼台,光是有案可查的就不下十几个。现在有的还有台,有的有块石头,有的什么也没有。何谓台?其实台就是坛,坛就是界。钓鱼界,里面的学问就更大。陕西宝鸡磻溪河边有姜太公钓鱼台,那是块大石头,有姜太公跪坐的凹痕。太公直钩无饵以钓待时,大器晚成,辅佐文王兴周灭纣,成了历史上有名的功臣,白乐天有诗说‘钓人不钓鱼,七十得文王’。浙江富春江上游有严子陵钓鱼台。严子陵为辞去汉光武帝刘秀赐给的荣华富贵,手执钓竿,把满腹才学隐藏在浩淼烟波里。唐代诗人崔道融说‘闲钓江鱼不钓名’,白居易说‘人鱼又兼忘’,‘但弄秋水光’。真应了宋人王令的话‘古今同为渔,意义不相似’啊!”
一番话说得胖弥勒肃然起敬,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些都是师爷刚从何老师那儿趸来的。
一来二去,师爷弄清了胖弥勒姓陶,在交通局做行政处长。经师爷一撺掇,老陶花五块钱置了副竹渔竿,又买了漂坠钩线。师爷教他拴钩做饵看漂,头一回试竿,便撞上了一尾半斤多重的红鲤鱼。
再遇到老陶的时候,师爷和他提起了做会长的事。老陶又吃了一惊,“怎么?钓鱼还能成立组织?!” 等他知道这并非创举,明白叫他挂这名是因为他大小有个衔,方便他为大家伙办事的时候,才把心咽回原处。“用车找我,大伙儿凑汽油钱,时间用节假日,不能影响了工作。我姑爷在体委,叫他给咱挂上号,这组织钓鱼的大主意可得全靠你拿!”师爷等的就是这一步,自然喜上眉梢。商议到协会的归属,又费了一番斟酌。若按地域,这段河道恰巧是海淀与西城两区的交界,若按行业,协会里工交财贸文教卫生哪个口的人都有。还是师爷脑瓜活络,“就叫北京市钓鱼协会钓鱼台分会。”大家都说这名字响亮,又商量怎么制证件刻图章。
本来都是些苟且之人,忽然就胆子壮起来,纷纷嚷着要去密云。师爷心气正高,定了日子,让老陶去联系汽车。
三 一辆大轿车顶着满天星星开上了空旷的京密公路,两个小时以后,停在山野间的一块高地上。人们匆匆下车,顿觉凉气袭人,四周垂着黑幕,分不清天、水、山。看久了,深处有闪烁的微光,是守在水边过夜的人。于是各抒己见,说来晚了,头天下午到,能在水边占个好钓位;说来太早了,黑黢黢的下不去,不如在家睡个安稳觉。吵乏了,挤在一起打瞌睡,骨头凉凉的。
天色终于朦胧起来,渐渐有了山林和小径的轮廓。人们呼喊着背起沉重的行囊往下走。天空有一缕青色,又抹上一笔鲜红。千顷碧波在脚下荡漾,湖心一座生满林木的小岛,上万只鸟雀鼓噪着在上空盘旋。水面时有大鱼跃起,迎着初阳噗通通溅起大片的水花。
师爷赶到水边,那是淹在水下一座小山的山梁,渔迷们习惯把水面这种凸入湖心的部位叫“尖子”。尖子左侧是辽阔的亮水,浩淼无际,碧浪迭涌;右侧有一个水草丰茂的浅湾。师爷认定这是条鱼路,弯腰插下架竿。
众人也亮出钓具,挨着师爷一字排开。手竿多为竹制,师爷的略考究些罩着黑漆,只有何老师是副苇竿。这苇子当然不是一般的芦苇,生得比拇指还粗,产于苏北江都一带,壁厚节长,弹性好,韧性大,笔直挺拔,又比竹子轻,自古是制作钓竿的上等材料。何老师这竿前两节用铁芦,后三节用江苇,刮口打膛,缠线上漆,一概自己动手,也就格外爱惜,每年擦枪一样往膛里涂核桃油,所以任凭日晒雨淋不会走形干裂。最让人叹服的是竿梢,别看又细又软,空腔里从尖至尾绷着钢琴弦,是名副其实的柔中有刚。老孟鹤立鸡群,举着一根日本造玻璃钢抽拉海竿给人看,人们便齐说老孟这竿中看不中用。老孟不服,心想筏子见过世面,拿去指望筏子坚持真理。“什么海竿儿呀!?这是国外的船竿儿,打不远。多少钱?”筏子问。“连轮儿三十。”筏子冷眼看着,心里有些恨。平心而论,这东西捣鼓得不错,可是才三十块,一条裤子的价钱,就敢亮出来跟他比眉眼高低。他的渔竿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你有钱,你把前门楼子买下来,也甭想靠花钱弄根更好的竿来压筏子一头。筏子不再说话,把竿还给老孟,回身从三色迷彩帆布套里往外抽自己的渔具。
水边很静,浪涛哗哗地唱。筏子在岩缝中插下八支锋利的不锈钢架竿。把海竿像小迫击炮似地以扇面形面向湖区架好。岸边的海竿,除了老孟那一根,几乎都是竹制的。只有筏子的不同:八支海竿,一水的用实心玻璃钢棍车制,由不锈钢插口联结为整体,绑着漂亮的瓷过线眼,装着牢固的叉齿式轻金属绕线轮。用进口软木瓶塞制作的底把。软木是国际上制作竿柄最流行的天然材料。连好钩线坠,挂上拳头大的饵料团。八副海竿逐支装好,筏子站起来,左手持竿,右手抱轮,挺胸举竿,猛一转体,坚挺而富于弹性的实心玻璃钢渔竿利剑般向前劈去,空中一阵呼啸,绕线轮飞似地旋转,埋藏着炸弹钩的饵料团像是一道流星飞去,擦近水面的时候,筏子轻按轮轴减速、煞车,于是碧波里飞起一片浅浅的浪花。八副海竿依次投完,八道挂着水珠的银丝,从竿梢扇面形辐射下去,覆盖了大片的水域。
一切都近乎完美,人们叹服了。
众人也匆匆投竿,距离往往不及筏子的一半。“没三五年功夫甭想练出来。”筏子双手抱肩站在一边看着,神情里透着牛气。手生的甩海竿搭了别人的线,纷纷起竿重打,把钓丝横七竖八扯得像蜘蛛网。
用手竿的只好躲着。坡陡水深,水线就五米,在河道里惯用的长竿短线技法行不通,都甩大鞭。水面成群结伙的浮青、白鲦游来荡去,不管荤食、素饵,沾水就抢,渔钩沉不下去,钓上来的只有白鲦、浮青,连小鲫鱼也不见一尾。“这地方根本就不行。”陶会长耐不住了。老孟不相信,忽然说:“你看!”
坡上两个人,扛着撑得圆鼓鼓的尼龙编织袋向何老师身边的空地走来。站住脚,一个人从口袋里大捧往水面上抛撒酒糟,一个把缚着锋利锚钩的尼龙绳一端绑在粗竹竿上。锚钩远远抛在水里,酒糟的气味在水里四散开来,吸引来了远处觅食的鱼群,不多久,水面密密麻麻起了筋。一个狠抡竹竿,“噗!”再生拉几把,两尺长的一条鲢鱼淌着血被拽上岸,肚子给锚钩穿了两个大窟窿,随着一声一声的“噗、噗!”响,不断有鲢鱼被拽上来,一个拽,另一个忙着猫腰往袋子里拣,血水染红了大片的岩坡。鱼极密,接二连三被锚上来,不多时血淋淋装满了一口袋。
何老师有些气恼了。他钓鱼讲究格调,用苇竿、细线、小钩,图的是隐蔽性好,灵敏度高,练的是功夫、技艺,讲的是智慧、悉心,今天偏遇如此野蛮。“喂,你们两个别弄啦!这得划伤多少鱼,伤鱼生病传染,大群的鱼就死光了,水质也叫你们污染了!”“你他妈管闲事?老东西,想找不痛快!”两个人一个拿竹竿比划,一个抡着锚钩威胁说。筏子走过去,一双鹰眼亮得吓人,后面跟上来几个会员,两个使锚钩的软了。“你们人多,厉害,我们挪。”背起两个编织袋,往上坡走去。
伤痕累累的鲢鱼群向远离岸边的亮水区逃遁,很多会员后悔没带酸食,用酸食可以钓到鲢鱼。
太阳升高了,老孟忽生疑惑,怎么好久没见师爷?登上高坡四望,见师爷一人躲在湾子里,水面银光闪闪,师爷竿梢弯弯正引领一尾拐子(一斤左右的小鲤鱼)出水。跑过去看,渔护里已经有了七八条不小的拐子。经老孟一诈唬,众人扛了竿一窝蜂向师爷这边涌,结果再没人能钓上鱼。
只有会长,自知还未入流,便无奢望,愣在原地发呆。太阳晒得周身乏困,竖在水里的漂死了一样纹丝不动,闲极无聊,又掏酒瓶。他本是个酒囊,一早睁眼先要喝两口儿,夫人担心他醉倒再也爬起不来,整天藏他的酒瓶子,无奈他嗅觉极灵,总能破案。去年局里财务处更新保险柜,夫人闻讯找去想买那旧的,财务处长说你们家发横财啦,夫人说买回去当酒柜。财务处长就笑了,收一百瓶二锅头的价钱做了善事。夫人又去医药器材商店买量杯,之后把家里的酒全部打入铁牢,钥匙挂在裤腰上,每日只给会长量100CC,会长气得有心跟保险柜动菜刀。自钓鱼上瘾,不觉把杯中之物冷落了。领出来好酒他舍不得下肚,要揉在鱼饵里请鱼吃。夫人欢喜,逢他出钓,常破例预支200CC。他拧下瓶盖想往肚子里灌,忽听何老师叫他,扭头,一团素饵已经扔过来,忙伸手接住。“掺酒再揉揉,换换食!”何老师说。他知道何老师做的鱼饵不一般,兑上酒揉了,捏下米粒大一点挂在钩尖,轻轻抛在水里。
一条大鱼正从湖水深处向岸边游,后面是浩渺而清凉的世界。那水洁净如秋日的晴空,无一丝浑浊,阳光透射到几十米的深处,碧绿如无瑕之玉,再深便是极纯净的蓝。水底没有淤泥,多为岩石沙砾,不生水草,更无螺蚌虫虾。所以它必须小心翼翼靠近岸边去虎口谋食。鱼曾是陆上脊椎动物进化过程中的远祖,它亲眼见过无数同伴被陆上的异类挟持一下子就“进化”上了天堂。
所以它异常机警,凭这份机警它才活到了今天,才长成如此庞大的身躯。
慢慢靠近湖岸了,水逐渐浑浊起来,漂浮着极诱发食欲的香味。隐约可以看到许多尺把长的鱼结群在远处游动,半尺长的湖虾和虾虎鱼惊得在水底一阵乱窜。离岸更近了,它开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地徘徊。它要找一处清静的,刚刚被人们遗弃不久的钓场,只有那里才有异类对他们远亲的最慷慨的美味供奉。它看中了淹在水下一座小山山脊的一端,水下食物丰沛,岸上杳无声息。刚才还吵吵嚷嚷的脊椎动物们一窝蜂都跑到湾子里去发呆了。它先扭动身躯,用尾巴搅动水流,用胸鳍扇动积淀在水底的食物,察看有无暗藏的危险。才又小心地含水吹向一坨被水泡软的食物,试探有无埋伏的钩线,然后方缓缓地吸食,味极香甜。它便有些得意,有些忘形。忽然它觉得鳃上拂过一根细丝,嘴角好像被什么刺轻轻扎了一下。
渔漂微微一颤,又在水面凝固了。会长心生疑惑,伸手抄竿想看个究竟,不料竿梢一头栽进水里,怎么使力也提不起来。
大鱼吃了一惊,想把刺吐出去,可是晚了,锋利的钩尖已经穿透了它的嘴,那个翘起来的倒刺尤其令它无可奈何。
会长两只胳膊把持着渔竿筛糠似地哆嗦,“来人呀!”他又是惊喜又是恐惧。“喊什么?别喊!”何老师警告他。湾子那边已经听见了,几个年轻人高呼着“别怕,没事!”狂奔过来,几只手争着帮会长抬竿,渔竿弯如满月,尼龙丝抖动不止,琴弦一样嗡嗡作响。
鱼深深伏在水底,嘴被扯得生疼,但是它没慌。它要以静制动,等待时机。人是陆上的精灵,大鱼是水中的精灵。“怎么不动?是不是挂底了?”年轻人信心有些动摇,怀疑水下钩着的不是鱼而是石头或者树根,想松劲试试。“别松劲!一松就吐钩!”何老师在一边说。
大鱼明白了,人在和它打消耗战,打消耗战大鱼不是人的对手。不动,它的嘴被钩得生疼;稍稍一动,人就会趁机调整竿线方向,利用竿梢的弹力,紧钩着鱼嘴牵着它走,直至把它遛得精疲力竭。这时大鱼忽然发现了一线生机,水下这座小山的山坡上有一棵被人伐去了树的老树根,只要把钓线绕在树根上,岸上的人便奈何不得它了,大鱼便可以再生。大鱼不顾疼痛,突然向树根扑去。
渔竿一阵剧烈的震颤。举着钓竿的年轻人兴奋起来。“动啦!真是鱼,是一条大鱼!”“赶紧拽上来灌口气,呛昏它!”
大鱼也失算了。大鱼把钓线挂在树根上,朽烂的树根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被拔了出来。岸上年轻人更努力地向上提竿,大鱼忽有所悟,顺着山脊下的峭壁向深处猛扎。
“咔嚓!”心惊肉跳的一响,渔竿腰折为两截。“快揪住线!”“线不能死揪!先慢慢放线!”岸上的年轻人已经乱作一团。原来执竿的年轻人已经揪到了线,怕线滑揪不牢,又匆匆缠绕在胳膊上。
大鱼感觉到了,钓线绷得很死很硬,不再像原先那般柔韧。它停下来不使劲,嘴角的渔钩便不再扯得生疼。大鱼往岸边方向回游了一点,稍事喘息,轻轻调过头,一股难以遏止的冲动袭来,它憋足了力量,喝了几口水,狂舞着向等待着它的碧绿深蓝扑去。一阵剧痛,好似半边脸被扯下来,伴着一声强悍的,琴弦绷断般的声响。自由了!大鱼在心底狂呼着,嘴角像衔着一个火球。
岸上都没了话,钓线松松地提上来,没了钩。年轻人怯怯地望着会长。会长蹲在石头上,使劲搓双手。站起来,发狠跺断裂的竹钓竿。
“可惜没见着这鱼到底有多大。”“要是撞在筏子手里跑不了。”筏子在远处岸坡上观望着,默不作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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