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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父亲病床边的回忆（下） [打印本页]

作者: 十字星 时间: 2007-6-17 06:45
标题: 父亲病床边的回忆（下）
（六）昨天，我收到医院第二份病危通知书，病危通知书密密麻麻写着父亲的病情，肾衰、肺衰、心衰……，一共十几项。医生与我的谈话进行了半小时，中心意思是——坚持还是放弃。我将要作出的是心灵倍受折磨的、痛苦的抉择。如果放弃，父亲马上就会离去，如果坚持，插管上呼吸机、血液体外过滤或其他非常的医疗手段将继续折磨父亲，而最终的结果可能依然要离去，只是时间会长一些，我们家人也要陪着遭受更长一段时间的煎熬，从医生的谈话中我感到了，父亲生还的几率极小。我从没这么犹豫过，这真是要命的两难抉择啊。     最终，我决定坚持，选择了极大痛苦与极小生还概率的组合。今天，父亲进了重症监护室（ICU）。    父亲对我一生的影响极大。许多年前，当我的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是父亲用伟大的爱拯救了我，又是父亲，在我一生最为关键的时刻扭转了我生活的轨迹。    记得我九岁那年，“六一儿童节”我刚加入少先队，没过几天我就生病了，得了肾炎。小孩子不懂事，不晓历害，做父母的急可就大了，现在真的可以想象。家里当时所有的积蓄大概仅120元，都为我花了，我住进了北京的儿童医院。据后来母亲讲，当时我的病情很严重。可我只记得当时撒出的尿都是发红的，红血球和白血球指标都很高。记不得在医院住了多久，病情稍微稳定些就出院了，现在想来恐怕是经济上的拮据，再以后就是父亲每周两次背着我乘公交车去医院。每当化验结果好些，父母就显得很高兴，一旦化验结果不好，父亲的脸就会沉下来，一家人都没了笑脸。    那时刚刚过了“自然灾害”困难时期，凭票证购买的鱼、肉、蛋、糖等都先仅着我吃，全家人都围着我转，可我的病却一直不好。后来听母亲讲，当时有的医生已经给我下了断言“这孩子的病不会好的，拖着吧，顶多几年……”母亲听到后竟失声痛哭。我的父亲却没有放弃，他又带我去护国寺中医院看中医，我开始大碗大碗地喝中药。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将近一年时间，我的病居然好了。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父亲放弃，或不去拼全力挣扎，我早去应验“黄泉路上无老少”的老话了。    七十年代，中学毕业后我当了粮库的搬运工人，一干就是好几年。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工人当中一些文革前的老高中生纷纷报名考学，我当时真的好羡慕，可我仅仅读了初中，而且，我们那时的初中，除了搞大批判就是劳动锻炼，没学多少知识，所以我根本就没敢有报考的念头。    清明节后的一天，父亲与我交谈，问及我的工作和业余生活，并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必须去读书，从现在开始，去准备考学，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即使考不上，还可以自学……。    那天的谈话太重要了，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开始复习功课，说的好听叫复习，其实就是用半年的时间学习高中的课程。幸亏我从小语文有些功底，加上玩命儿，那年我竟然奇迹般地考上了大学的文科专业，从此，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快开学的时候，父亲非要到我的学校去看看，我俩一起乘公交车去了，一路上父亲又跟我讲了许多。我的一生与父亲的关爱至关重要，我不想离开他。（七）父亲将离我们而去，现在，他仍然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他已经进入昏迷状态。医生撤去了血虑，也不再进行抢救，我用难以名状的心情等待着他的离去。    前天，医生郑重地告诉我，抢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继续抢救意味着父亲的生命只能依靠医疗器械和贵重药物维持，而结果是钱尽人亡。    这结果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当父亲进到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我就去了西郊的公墓，为父亲选择了墓穴。    进重症监护室抢救实际上是为了活着的人，是为了母亲，也为了我自己。这回，我才真的体会到，有时候，我们必须做明知没用但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每当我静下来，就会想起躺在医院、插着鼻饲管和尿管的父亲，想起当年和父亲在一起生活的场景。原本，儿时的回忆应该是美好的，可在父亲病危的当口，越是想起当年父亲严厉、慈爱的面孔，心里越是难过。    父亲是严厉的，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父亲的开怀大笑的情景，只有严肃的表情和认真的说教。他最常用的名言是“棍棍棒棒出孝子”，最常讲的故事是“三娘教子”。他的慈爱表现在他教育子女的执着精神，那年月，没几个家长能象我父亲那样时常陪着儿子读书，并经常提出一些课外的学习要求。    对于小孩子，周日多么想出去和小伙伴们玩耍，可父亲的规定是，周日上午写作文，只有下午可以出去玩儿。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出了个《我的家》为题目的作文，在描述家的位置的那段儿，父亲给加了一句“我的家就在著名的军事博物馆附近”，结果老师在那段话上画了一行红色的圈儿，评语是：这段话表述得非常好……，几十年了，这个情节在我记忆中十分深刻。    小时候，我的功课没得说，班里总是前两名，就是特别贪玩儿。逗蛐蛐、捉蚂蚱、钓鱼这些传统的玩艺儿我都会，官兵捉贼、捉特务、骑马打仗等游戏一玩儿起来就忘乎所以，因此，我经常因为玩儿出了圈儿而挨揍。父亲的严厉真真的体现在棍子上，那是一把鸡毛掸子，枣木把儿的。我挨揍的时候，弟弟总是胆怯地战在一边看着，我经常把“杀鸡吓猴”的成语与当年那情景联系在一起。    记得那年，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用铜丝编了一个爱不释手的蛐蛐罩子，可那天带弟弟捉蛐蛐回来太晚了，进门就是一顿揍，那蛐蛐罩子被爸一脚给踩扁了，我不是为挨揍，而是为那蛐蛐罩子哭了好一阵儿。    大了一点，我学会了做半导体收音机，因为没钱买电烙铁，就用电热丝做了一把，弟弟好奇，趁我不注意时过去摆弄，由于绝缘做得不好，把他电到了，幸亏我发现及时，切断电源，他的手掌上被电灼击了两个小洞，半晌惊魂未定。当晚，父亲回来，弟弟告状，我又挨了一顿臭揍……。    今天下午，我又去看父亲了，他静静地躺在那儿，我没敢去呼唤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因为我在医生那儿签了字，签字意味着放弃抢救。没人强迫我签字，我又不得不签字，我面对父亲的时候心理承受着折磨。    我默默地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在不十分痛苦的情况下，安详地离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17 6:47:04编辑过]

作者: 有苦有乐 时间: 2007-6-17 07:10
家父是高尚之人。

作者: 虎头虎脑 时间: 2007-6-17 08:30
浓浓的父爱！楼主的父亲是好父亲！为他祈祷！

作者: 忽悠集团总裁 时间: 2007-6-17 09:11
    读罢楼主的帖子,使我想起了当年爷爷走的时候``````那时医生也要家属选择,我深知那只签字的手是在颤抖的``````    为您的伟大的父亲祈祷`````祝福````````

作者: DA6688 时间: 2007-6-17 09:21
祝老人走好

作者: 蓝山咖啡 时间: 2007-6-17 09:42
艰难痛苦的经历，都要经历。选择万安公墓，那里有许多父辈的同时代人，他们不会寂寞。

作者: 姚景龙 时间: 2007-6-17 09:52
心里酸酸的，和我父亲基本相似，平凡而伟大的一生。我们不想改变他，顺其自然。走好！

作者: 木盆糖饼 时间: 2007-6-17 10:17
深深感动中.平凡而伟大的父亲.保重吧.祝您的父亲走好.

作者: 木盆糖饼 时间: 2007-6-17 10:19
游版:把三篇合一篇加个精吧.这样的好文章,现在就是花钱也读不到了.特别是这种真心实感的,感动人的好文章.

作者: jingqiu7777 时间: 2007-6-17 11:17
感动中,为老父祈祷

作者: 有苦有乐 时间: 2007-6-17 11:39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木盆糖饼在2007-6-17 10:19:00的发言： 游版:把三篇合一篇加个精吧.这样的好文章,现在就是花钱也读不到了.特别是这种真心实感的,感动人的好文章.</div>楼主三篇文章令人感动，皆为精品。

作者: a4岛人 时间: 2007-6-17 11:53
有的时候，放弃也是不得不做的选择。面对这样的自然规律，我们无能为力。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17 11:54:59编辑过]

作者: dgdg 时间: 2007-6-17 12:57
我总是相信,几十年以后,下辈子还是一家人。

作者: lllh 时间: 2007-6-17 13:35
向真实,顽强的生命致敬!

作者: soli 时间: 2007-6-17 21:01
祝老人走好！非常感动

作者: smile希希 时间: 2007-6-17 21:11
文革害了很多人，不过能过来就是幸运了～但愿他老人家能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啊～楼主以前是哪个粮库的啊？我大爷在东郊粮库～

作者: apq2000 时间: 2007-6-17 21:43
父子情深.感动!我是在去年这个时候开始,每天跑医院跟父亲一起抗击着病魔,最后也不得不面临坚持和放弃的抉择.星哥,我了解这种时候身心具疲的感觉.多保重自己吧.

作者: 江湖大哥 时间: 2007-6-17 22:24
感人至深！星哥的孝道兄弟很是佩服。人过50，父母即使健在，却也都是风烛残年了。一旦上帝对他们发出召唤的声音，我们能做的就是照顾、安慰他们，让他们平静地、有尊严地步入天堂。星哥保重。

作者: 海威 时间: 2007-6-17 23:09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江湖大哥在2007-6-17 22:24:00的发言： 感人至深！星哥的孝道兄弟很是佩服。人过50，父母即使健在，却也都是风烛残年了。一旦上帝对他们发出召唤的声音，我们能做的就是照顾、安慰他们，让他们平静地、有尊严地步入天堂。星哥保重。</div>星哥保重

作者: 不离杆 时间: 2007-7-18 15:24
楼主的文章勾起我几乎相同的经历，感叹人生！可能与楼主年龄相仿，真的后悔父母在世时应该尽量的孝顺。现在回想对父母的回报不足万一，虽然已是问心无愧........愿父母还健在的钓友尽力孝顺您的父母吧。

作者: 蛤蜊 时间: 2007-12-11 23:57
感动，好文。

作者: yintaian 时间: 2009-3-14 08:46
标题: 回复 1# 的帖子心在滴血
看完这篇纪念父亲的文章心一直在哭，因他使我联想自己的一生，联想到养育自己的亲人。但他不是父亲，是我的大爷，我从出生没出满月就跟奶奶。大爷生活在一起，父亲在外地工作。从小没有得到一丝父爱，所有的童年记忆都是我大爷给我留下的，我是五十年代出生的，大概是最不幸的一代了，所幸上天我有一个最善良的亲人—我的大爷，给了我一个家，让我能长大。还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就给我买了一枝鱼杆，带我跑遍天津四周，最远到过宁河县冀运河，那时我刚10岁，大爷撒网，我用地钩，前边挂一把大锁用力一抡.......吃的不好，穿的也不好但他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是他教育我做人，学校停棵在家教我作数学，还告诉我不读书长大没有用，他是个知识分子，我老家在京东也就是现在的京唐港，去年我第一次回到家乡从长辈的乡亲口中得知：我的大爷是我老家的县里仅有的参加抗战两个知识分子里的一个，经历了保定，安阳，重庆大轰炸，一直在滇缅公路从修路到运输美国的军援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他现在就躺在天津的床上已经96岁，我现在新西兰看了你的文章，我马上回家看我的大爷，越快越好，谢谢钓鱼网，我现在知道该做什么了

作者: xixi99 时间: 2009-9-7 15:22
深深感动中.平凡而伟大的父亲.保重吧.祝您的父亲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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